第四十六章 手

北地紡織主力,依舊是絲麻為主,棉毛為輔。

一則青海羊種剃個“葛大爺”的形象,皮重也就是碰一下二十斤,精梳之後的份量,如果按照太極宮采買標準,也就是兩斤出頭,只是這年頭禦寒要求高,品質要求低,這才能夠寬泛發賣。

二是滄州二號棉已經賣力推廣了,連吃奶的力氣都壓榨了出來,但底子太薄,老張自己的估計,能保證河北河東各有三四百萬畝棉花地,那就是很了不起的業績。至於如何抵禦蟲害,如何抵抗改糧為棉,那是另外一層的挑戰。

唯有麻類,才是真正屬於便宜又能廣種的織物原材料。

以苧麻為例,張德去過的地方,不管東西南北,它都能生存,且能找到野生苧麻。而且因為苧麻莖幹長,屬於長絲麻,較之西域、河中、地中海沿岸的亞麻,這是一種優質材料。所以,哪怕漢朝建立“絲綢之路”,實際上遠銷海內外的大眾產品,其實是以苧麻為主。

只是,麻料加工顯然沒那麽容易,僅僅一個分絲工藝,就是相當折騰人的精神。

張德當年在王中的那裏也並非純粹就是白撿便宜,僅僅一套手搖式梳麻機,可以說太谷縣就比巴蜀領先技術幾百年。

巴蜀著名的火麻布逐漸退出關內道各處主要城市的市場,就是遭受到了這種沖擊。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太谷縣連手搖式梳麻機都沒有增加多少,依然是大河工坊進口,且是不得不進口。

十幾年過去,生產效率並沒有提高多少,但苧麻種植面積,卻是年年增加。太谷縣周圍諸縣,哪怕太原方面幾經打壓,想要控制面積,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朝廷沒有命令說逮著就殺頭,那就卯足了勁對著幹。

太谷縣已經有五年糧食純進口的歷史,且還能保證社會基層不動蕩,可以說王中的這個阿諛逢迎的前縣令,留下的政治經濟“遺產”,還是相當豐厚的。

盡管亞當·斯密的祖先還沒有生出來,可這並不妨礙“看不見的手”在河東關內地區瘋狂亂摸。

調控?不存在的……

以太谷縣為首的麻料種植大戶,可以說是病急亂投醫。首先市場要面對新式材料的沖擊,且不說絲綢,棉毛這兩樣東西,十年來的發展不可謂不兇悍。賈君鵬帶著賈氏子弟,學威爾士老鐵都不知道操了幾回羊,這才穩定了青海二號羊和豐州一號羊。

羊毛比以前更密、更細、更柔軟。

至於毛紡技術,漢陽毛紡廠連駝絨都能搓起來,何況羊毛?

多年積壓的麻料存貨,幾個大一點的市場都沒有吃下,實在是加工能力跟不上。再一個,眼下有點小錢的,都奔著棉花去的。

窮逼穿貂,財主穿棉,這就是眼下京城,也就是洛陽的行市。

而圍繞各大城市及口岸城市,縱然有麻料需求,往往也被本地貨取代。

無它,運費太特麽高昂。

如果長安城還是帝都,那沒話說,有得賺,而且賺得還不少。

然而皇帝遷都都幹了什麽?先遷走富戶,然後打壓留守長安的關隴軍頭那點“殘兵敗將”以及“殘花敗柳”。被糟蹋兩三遍的關中老兄弟哪有那胃口去給西北窮哥們兜底?自己都“窮”的跟什麽了?沒瞧見都守著五莊觀吃政府救濟嘛。

問題和災難,和錢一樣,都是一點點攢出來的。這年頭,連乳溝都是攢出來的,何況這個?

太谷縣本地麻料大戶扛不住麻農壓力,只能求救,其實辦法倒也簡單,那只看不見的加藤鷹之手會自動調控,種麻不賺錢你就別種啊。

可事情的問題就在這裏了,別說太谷縣,連太原都繞進去了。這地界是什麽地界?勛貴世家可一點都沒有少,這些人,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投資打水漂?

不能夠!

於是前幾年就開始拖欠麻農款項,這倒是跟一千五百年後老張所見怪象差不多,橫豎“碼農”也是被拖欠的……

不但被拖欠,還得幹活,還得加班,還得猝死。

貞觀年的麻農硬要說比“碼農”強在哪裏,大概就是北都權貴們為了省力,直接省去了兩個步驟,先拖欠,然後直接猝死。

你人都死了,還要啥貨款,對不對?

很符合邏輯。

可惜這事情能天天幹嗎?麻農都猝死幹凈了,上哪兒弄勞力種地?種麻、收割、曬料、分絲、並線……這都需要人,總不能這些都一起猝死吧。

麻煩和問題,攢著攢著,總有膨脹到沒有逼數的時候。

於是被太原方面逼著出頭的太谷縣,就去找了老領導,那位在河北當縣令的王中的王前輩。

正所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王中的萬萬沒想到啊,老子特麽都離開那窮地方十年了,居然還能有事情牽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