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願景

“婉娘,怎麽今日歸來恁早?”

聞喜縣主的家宅,雖說也是地處洛城之北,可李婉順到底不如新貴之流,能夠豪宅連片。更何況,她是為皇後做事,更不能以“華麗”的姿態示人。

而且,她還是李建成的女兒。

“皇後提前落了我的班。”

李婉順到了院子中,正有新羅婢收拾著新織好的白絹。旁邊長長的竹竿上,還掛著新繡的一條長紗,繡的是白鹿覓食,準備送給皇後的物事。一旁還有字帖,準備臨摹繡字,乃是印刷局新制的歐陽詢《字帖》。

“大人,想吃個甚麽?”

“之前你帶回來的荸薺,煮了一些甘蔗,還在爐子上熱著,你去喝一碗吧。”

“是。”

母女二人相依為命,鄭觀音如今的氣色已經越發的好了,雖然不復當年風華,可臉頰也有了血色,看上去豐潤了不少。

“婉娘,之前樂平縣男的事情,如何了?”

“劉林甫若真是高構,女兒嫁給他家二郎,倒也沒甚。只是,他是麽?”李婉順心中的傲氣,還是有的。

別說劉林甫已經死了十幾年,就是活著,也不過是個樂平縣男,時人吹捧他,也不過說他才能比得上前隋高構。她李婉順即便是李建成之女,也不至於作踐到適配一個縣男的次子吧?

劉應道?那是什麽豬狗?

“劉氏到底跟蕭氏有交往,將來前程,不會太差。”

“阿娘放心,我便是不婚配,此生也未必差了。”

李婉順輕輕地拍了拍鄭觀音的手背,安慰著她。鄭觀音為她的將來考慮,李婉順不是不知道。作為“余孽”,能活著,已經是萬幸;能獲得片刻自由,更是萬幸中的萬幸。

但人是不會滿足的,李婉順為皇後“爪牙”,眼界大開的同時,心境也在劇烈地發生變化。

回想過去,李婉順感慨一聲:“當年若是張操之赴宴,興許也不至於如此糾結。”

鄭觀音同樣有些可惜,當年張德要是赴宴,必定灌醉了他,然後生米做成熟飯,料想也不敢聲張。

只是鄭觀音並不清楚張德的底蘊,自以為就是個鄒國公家連帶的梁豐縣男。如今李婉順處理俗務極多,但對張德的了解,連冰山之一角都談不上。

“還好現在國朝鼎盛,短短二十年,治亂恢復不說,堪稱盛世。”

以傳統的角度來看,貞觀朝是非常誇張的,前所未有的從“大治”進入了“盛世”。換做以往,少說要三代人以上積累,才能有這樣的局面。

鄭觀音出身豪族,眼光本就不差,加上耳濡目染,也深知當今皇帝,乃是千古唯有之君主。

李建成輸得不冤,李淵更輸得不冤。

“母親是想起大人了麽?”

這麽多年戰戰兢兢下來,鄭觀音也沒什麽好擔驚受怕的,恬然一笑,搖搖頭:“只是感慨罷了。你父親素來喜好智謀,如今回想,倘若能用張公謹、秦瓊之輩,何止與此。”

語氣平淡,神色平靜,鄭觀音是真的想開了這些。要說憎恨,也依然恨著皇帝,但恨又有什麽用?

一如洛陽城中興起的傳奇中,有那麽一句話: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無用。

說書人的大白話,只言片語,卻頗有道理。

李婉順卻知道自己父親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李建成認為的絕對實力,和當今皇帝恰好不同罷了。

李世民能用魏州兒如心腹,李建成敢把張公謹提拔成親衛嗎?

哪怕是張叔叔的兒子薛萬徹,其出身不知道比張叔叔高到那裏去。

“母親想換個大房子嗎?”

忽地,李婉順突然換了個話題,讓鄭觀音一愣。

“這宅子不大嗎?”

當年在掖庭宮住的更大,只是活動的區域更小,也就是鄭觀音能磨住性子。換做一般人,早就自縊死了。就算不自殺,掖庭宮那地界,能把人逼瘋。

“這哪裏算是個大宅。”

李婉順露出一個苦笑,放下了荸薺甘蔗湯,然後心疼地摟住了鄭觀音,“我要換個大宅子,哪怕不住在洛陽城內,也要換一個大宅子。前有庭,後有院,朝看晨露夕看月。母親如此高貴,豈能貧賤而居……”

聽到女兒的話,鄭觀音溫柔地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李婉順的背:“你一個女郎,又是給宮中辦事的,哪能這麽想,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要做官!”

李婉順鄭重地說著,“母親,我要做官,我可以做官!”

如此斬釘截鐵,讓鄭觀音都愣住了。

她的認知並沒有跟上時代,她也抓不住貞觀朝的脈絡,她無法知道貞觀十九年的當下,京城行市中,需要用上多少女子。

饒是男子想要讓女郎守在閨中,可塵世漂浮的名利,有些東西,只能是女子去拿,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