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太年輕

春寒料峭,江漢依舊花爛漫,待桃花落了一地之後,半個月光景,結起來的桃子朵兒就有了模樣。脆嫩青綠,春意盎然,和武德朝不同,春遊出行的人,多了不少。饒是尋常人家,也是老少相依,或是賞花,或是看景。

而大唐各地,又尤以江漢地區及兩京最為突出,便是煙花也似的淮揚,也比不得。

基本的生存權得到保障之後,從提高物質水平,逐漸轉向精神需求,這是人類的共同之處。

只是因為地域不同,卻又風格迥異非常。

兩京多權貴,“風流藪澤”之地,終究還是唱詩的多。

但武漢識字的,泰半已經不是權貴,貧賤之人不勝枚舉,於是“詩”的要求有點高,反倒是“詩余”“小令”“雜曲”,更受歡迎。不是因為不愛“詩”,只是“詩余”“小令”之類更隨心所欲。

人人都能哼唱,哼唱便是作曲,只是有個境界高低。

於是舉凡往來各地的客商,便能發現有趣的地方,倘使在洛陽,哪怕是呼吸,都是充滿著“貴氣”;可要是去了“地上魔都”,離著仿佛還有三五裏的腳程,就能聽見秦樓楚館中的婊子,在那裏唱著“有錢的大爺快來玩”……

商賈到底還是更愛武漢一些,畢竟,整個洛陽周遭,幾近無人區,盤剝有多麽狠毒,一眼望去便是心知肚明。

若非人在江湖,怕也不願意做個“洛漂”,那京城橫豎就是個吸血的窟窿,奈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也就剩下一身皮肉,不“割肉飼鷹”玩個“佛系”自嗨,還能如何在洛陽城內廝混呢?

武漢雖好,要說鉆營的便當,老牌商賈,還是更歡喜洛陽一些。

至少,洛陽瞧著眼熟,武漢瞧著實在是太過陌生。

任你曾經何等輝煌,在武漢栽個稀裏糊塗跟頭,根本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使君既為宣州魁首,何必做個隱士呢?國朝事業如火如荼,正是使君大展宏圖之際……”

“哎,這些話,就到此為止。也就是和老夫這般說說,出去之後,可不能如此說話了。”

顏籀並不氣惱,擡手阻止了幕僚勸說的同時,又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夫好名聲、好財貨、好美色、好古玩、好做官……不假。只是為官之道,非是要親歷施展,既然老夫躺著都能升官,何必去自不量力呢?”

幕僚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正待分說,卻聽顏師古繼續道:“老夫自負才學,只是這才學,不過是和武漢曹夫子同道,如今曹夫子乃是當世第一,老夫還爭個甚麽?與其爭個問心無愧,不如問心即可,要甚無愧。”

顏籀反過來開導著幕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太年輕,莫要以為官場之中施展了才華,就能受人賞識。老夫是宣州刺史又怎麽了?莫要忘了,老夫是‘被貶’出京,這刺史可不是甚麽榮升。”

總而言之,顏師古很清楚自己要什麽,所以,既然靠著“苟”就能混到好處達成目的,何必自己偏要為了內心的一團火,非要去“證明自己”?

這不是本末倒置麽?

再說了,幕僚眼界小,不知道狠角色的能量,他顏老漢為了重新做官做大官,在房二郎面前連三角褲都脫了,這麽大的犧牲,總不能白白浪費吧。

同飲一條長江水,自己在宣州好好地“種地”就可以了,真要是為了“政績”非要大幹苦幹三百天,都是一條揚子江上混的黑魚,裝什麽千年蛟龍?

萬一哪天梁豐縣子不高興,來一句:我的低調,不是你們裝逼的資本。

這不是全完了麽?

一番解釋,幕僚隱隱摸到點感覺,只是還沒有徹底琢磨透徹,但還是躬身抱拳道:“多謝使君指點。”

“談不上指點,只是如今江南西道非比往常,較之江淮、河南,怕是更要聯系緊密一些。老夫守個一二年,再向房相舉薦,一個縣令還是少不了你的。若是沒有空缺,別人興許無可奈何,可江漢觀察使府,生造一個縣城出來,專門給你治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怎可……”

“老夫說了,你還太年輕。”

顏師古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拂須不語,只是這幕僚此時也琢磨過了味道來。他陡然想起來,揚子江對過,不是就有個揚子縣麽?

這不就是生生人造出來的一個縣城?

心念至此,幕僚頓時服帖了,又行了個大禮:“多謝使君教誨。”

“談不上。”

顏老漢擺擺手,絲毫沒有在意。

待幕僚告退之後,便有個小娘倚靠過來,軟軟糯糯地問道:“阿郎見過奴家大兄了麽?可還堪用?”

“是個有才的,只不過還是太年輕。等老夫在宣州呆上一二年,他便有了資歷,到時候謀個縣令差事,也不是甚麽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