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地位

“九天閶闔開宮殿……”

正月的最後一天,長安又下了一場小雪,太極宮內外打掃保養的奴婢數也數不清。今年主持清潔工作的是長樂公主殿下李麗質,原本儀式感極強的正門大開,在寫了一封信給長安的長孫皇後之後,承天門讓一個女子閑庭信步地踏入。

“張郎的詩真是貼切。”

“承天門……”

絲絨手套在宮門上劃過,衛士們都不敢看她,巨大的宮殿,前所未有的瓊樓玉宇就在眼前。

赤紅如火的地毯,遠遠地,遠遠地鋪就到眼前。

車馬停當,若非皇後不許,否則李麗質當真是想讓自己的馬車也開進去。只不過她有這等膽量,禦手哪怕只是到了承天門,都已經嚇的魂不附體。

工程奇觀帶給人的震撼,於個體而言,並不輸給大自然!

小雪,無風,素色鬥篷披風,即便看不清雪中漫步女郎的姿容,只憑那飄逸而出的幾縷青絲,也會自然而然地讓人以為,這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呵……”

白氣散開,眼前蒙蒙的一片,雖有宮婢忙碌,卻意外的寂靜。

嘉德門、太極門,東西兩閣……李麗質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心中更是暗暗琢磨,自己父親的大臣,是不是上朝的時候,就會在那裏停留,是不是會惶恐,是不是會興奮,是不是會不由自主地叩拜山呼。

依然是輕快的步子,踩在紅色的地毯上,只看那漫長的地毯,就足以震的大多數宮婢不能自己。因為這是公主殿下為了“怕臟”,命人從公主府搬來的……

僅僅是這些地毯,淘換長安城的一套臨街宅子就不成問題。

因為地毯直接從承天門鋪到了深宮。

皇城的腹心便是這裏,李麗質很少在這裏,她的記憶中,大明宮更加安逸。沒有這裏恢弘,卻更讓她舒服。

只是,那種舒服,大約只有少時才是這樣的。在經歷了些許荒誕的事情之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回望承天門,自太極殿居高臨下,偏有一種“丈夫當如是”的感慨。

“舉凡蓋世英雄,能毅然決絕者,天下罕有。”

莫名的情愫上來,李麗質隔著千裏,卻更加的驕傲起來,她自是認為,張德是不同凡俗英豪的。

張德不要磅礴霸氣的太極宮,也不要內涵傲然的大明宮,倘使真要一個貼切的詞語,大約就是大明宮原本的名字。

“九天閶闔開宮殿……”

又念叨了一回,當年在永安宮,也就是大明宮,張德“誆騙”她一個無知少女時候,用一顆冰糖就打發了。

“再過幾日,就回家去吧。”

憑欄遠眺,這偌大的宮墻,還是太孤寂了。

帝國舊都的中軸線,被一個女郎踩在了腳下,由南向北,“腳不沾地”,就像是第一次去欣賞一個景點。李麗質看著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宮殿,猶如主人一樣,隨意隨性地穿梭著。

宮婢內侍們惶恐不安地看著一個成年的公主,一個沒有出嫁的公主,就這麽穿過了太極殿,穿過了兩儀殿,穿過了甘露殿。

還好,無人會說這是逾制,也不會有人喊出大膽,總之,這樣就不會有人人頭落地。

後宮殿堂林立,縱然擁有“四海”,但在武漢見識過揚子江之後,李麗質便覺得,這後宮當真是無趣。無趣的緊,縱然宮室園林修成了花兒一般,又哪裏及得上山野的千變萬化。

“呼……”

長長地松了口氣,宮婢簇擁之下,李麗質來到了玄武門前。

沒有停留,甚至也沒有去想,二十多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麽。入得內苑,又引起了一陣側目,至禁苑暖閣,見到了正在喝茶的李淵。

“女子,怎地就你一個人?承乾呢?”

“他不敢過來。”

“哈哈哈哈……”

李淵大笑一聲,示意了一下李麗質入座,然後拿了一塊酥餅,小心翼翼地吃了之後才說道:“今年掉了一顆牙,唉……老的厲害。”

就是尋常年長之人的絮叨,李麗質卻並不厭煩,不聲不響地給李淵沏茶,又開了幾個帶來的紙袋,裏面裝的都是一些小食蜜餞。諸如葡萄幹之類的東西,相當容易下口。

“對了麗質,那畫帖,當真不是畫出來的?”

李麗質搖搖頭:“大父,當真不是畫出來的。張郎用了個古怪法子,讓人站定不動,之後就有了那畫帖。”

“噫,這物事好,甚麽時候,讓他也給老夫來一貼。”

奔九的李淵早已沒什麽念想,倘使真要琢磨流傳家業,大唐這份家業,已經不輸給漢高祖,他也沒甚遺憾。

興許早年還能有點幽怨,只是,二十年……於他一人而言,二十年,沒什麽是不可以被磨滅掉的。

至少他還很愜意,而大唐這份家業,堪稱輝煌!

此時此刻,縱然還有一些小私心,也無非是逗趣一下妃嬪親族,八十多歲的老頭,活出點年輕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