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孔祭酒前進

大朝會的氣氛有點微妙,洛陽宮水鐘六點鐘準時響起鐘聲,文武大臣陸續列班,一眾外朝綠袍小官也有候補旁聽,便是廊下,還站了不少隨時有可能被傳召的官吏,伺候這一幹人等的內侍忙得腳不沾地,卻又不發出半點嘈雜聲音,可見洛陽宮主人的調教功力。

國朝武夫的特點,倒不是說穿著如何,而是頭面多有損傷,便是張公謹這個美男子,如果仔細打量,就會發現他的左邊眉毛向後有一寸左右的白色疤痕。這是當年馮立用細劍紮穿門板時候擦傷的,當時張公謹死頂門板,一個人當五個人用,也絕非什麽浪得虛名之輩。

至於秦瓊、尉遲恭這等悍將,頭面粗糙須髯如刺,行走站立都有一股氣勢,旁人再是眼瞎,也知道這等人兇人萬萬不可招惹。

“今日諸事,首議女官變用。”

主持會議的康德先是跟李世民請示,然後又在長孫皇後面前行禮,這才到了台階下,俯視兩班重臣。

皇帝依舊是旁聽,長孫皇後正坐中央,居高臨下遍覽群臣。

貞觀朝人才輩出英傑濟濟,不管是沙場悍將還是國家棟梁,都是隨手一抓。歷朝歷代,唯有炎漢才有的氣象,在貞觀朝再度出現。

而她長孫無垢,卻遠比呂氏更加受人愛戴,朝野風評,也絕非那般惡劣。

康德宣讀之後,文武重臣卻陡然各自盯著手中的勿板,仿佛全體中了定身術,在那裏發呆的樣子。

尉遲恭、秦瓊、唐儉等人都是眉頭微挑,心說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孔穎達這個老漢居然不出來帶節奏?

他們跟老孔也沒有什麽嫌隙,只是屁股決定腦袋,利益分配終究還是有多寡的區別。

老孔當年從張德那裏拿到山東白糖總經銷的時候,整個孔氏的話語權,就基本宣告全面落入老孔的手中。

《五經正義》不過是小試牛刀,一邊跟老世族樂呵,一邊拍李皇帝馬屁,老孔可以說是兩不誤。

到文宣王廟建造,宣紙誕生,可以說只要和文教沾邊,他孔祭酒就一個不落。

旁人都道孔祭酒為的是如何念想,卻不知道老孔也是有那麽一點點私心的。

這年頭,誰實力強誰就能解釋子曰詩雲,山東士族當年實力強,蓄納人口多,囤積良田廣,任誰上台當權,都不得不捏鼻子。

但新技術新勢力打破舊時代組織結構的時候,這個實力在此消彼長之下,就顯得相形見絀。

而整個過程,二十年而已。

孔穎達知道自己小瞧了某條江南土狗,但孔祭酒卻迅速進行了變化,他化身為和藹可親老爺爺,全面深入瑟瑟發抖的山東士族“余孽”。整個山東士族在改變內部利益結構的同時,跟中央朝廷的接觸,其兩條重要紐帶,一是“五姓女”,二是“三代文學同好會”。

巧了,孔祭酒是中央的會長……

老孔給天下士子出卷子的時候,就尋思著,如果運作得當,我孔穎達不是有機會把最終解釋權通過老夫的染色體傳播下去?

什麽最終解釋權?那當然是聖人之言最終解釋權啦。

只是萬萬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老孔運作此事本著“潤物細無聲”的節奏,偏偏武漢那個“地上魔都”上來就是一曲“如果我是DJ你還愛我嗎”?

嗨就完事兒了,要啥道德節操,走你!

朝野在傳統意義上的“受教育群體”,怎麽算也不可能把識字率當作標準。你要是不會說易寫詩作賦,你玩個雞兒。便是策論,也得上查姜子牙,下看張子房。

結果武漢倒好,有個泥腿子認識了千幾百個常用字,好,你脫盲了,下一個!

下一個挑擔賣貨郎張嘴就來“三三得九,九九八十一”,好,你也脫盲了,下一個!

一通“亂搞”,簡直就是大錘錘猛擊脆弱的睾丸,讓孔祭酒幾欲抓狂幾欲中風,要不是打不過張德,他真得想和張德來一次單挑。

整個國朝傳統農業發達地區,在“教化”標準上有著明顯差別,反饋到武漢那裏,就是各種慢慢慢,最終發現,孔祭酒那一套,還不如程處弼的鞭子來得有用。

識字有飯吃,不識字挨打,輟學吊起來打,逃課脫了褲子當中抽班子,凡是有厭學情緒者,各種人格侮辱。就算有人硬氣想要自殺,也要在他家門口豎一塊“不肖之家”的牌匾。

不服?不服你倒是起來反啊,跳起來打啊。

如果按照武漢的標準,“受教育人口”的比率,磧西州已經超過了武城縣。

這種事情說出去,貞觀朝很多老頑固家裏的狗都不信。

偏偏這就是事實,而且磧西州的大兵雖然書法不好,但抄起配發的炭筆信紙,寫一封“娘子,俺現在特別想入你”的騷情滿溢家書,那還真是沒有問題。

面對這種情況,本就急的有點抓狂的孔祭酒,還要面對長孫皇後眼下挑動的女官諸事,簡直就是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