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筵席

“守約,甚地辰光回轉的京城?”

“昨日才到,在新南市睡了一宿,喝得差點醉死過去。”膀大腰圓的漢子戴著一頂雙翅撲頭,一身青袍很是幹凈,皂靴厚底踩著積水也不怕弄潮了腳。入秋之後,洛陽那是一陣熱一陣冷,穿多了不行,穿少了也不行。

已經有些老態的張乾拉著裴行儉的手,笑呵呵道,“宗長在京城給你留了宅子,你也沒住上幾回,倒是便宜那些個租客了。”

“還能趁些錢,總計也要好一些。我自在慣了,住恁大屋子,還不舒服哩。”

“哈哈哈哈……”

張乾大笑,連忙道,“這光景正好搓一頓,柳給事請客,鄭氏掏錢。”

“昨夜就是跟鄭二郎喝的,他大概還是沒有醒酒呢。”

從汊川縣出去後,有了張德的扶持,裴行儉來回在軍方和地方倒騰,官運亨通十分驚人,連拍馬小大人王中的也尋思著,這裴行儉莫非是認了爹?不然憑什麽這般好運?

“這次回轉,是為了何事?”

“東宣政院的事體,還有遼東諸事。橫豎就是述職,倒也無甚大要緊的,上頭說是要調動去西域,有人要從西域調走。”

“昆侖海好些將校都回了長安洛陽,怕不是程將軍也要返轉中國啦。”

名將在外不能太長久,要不然早晚都會形成尾大不掉。只是國朝蒸蒸日上,加上體制有些特殊,然後西域、河中多菜雞,也就無所謂大還是不大。

這年頭的西域,填多少人進去也看不見影子,連西突厥都不愛落腳,偏要去河中盤亙,也是有原因的。

氣候地理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一些。

“昨日在‘天上人間’,聽兵部的人說,程將軍應該不會返轉。”

“噢?”

這回輪到張乾驚詫了,興說這程處弼莫非是皇帝的私生子,要不然怎麽這麽寵?更何況,他也是知道程處弼和自家宗長之間的勾當,打一個反賊鋼印可能差點意思,但要說程處弼對皇帝的忠誠度不夠,那毫無疑問啊。

“對了大哥,這回柳給事還請了誰?”

裴行儉有些好奇地問張乾。

“白氏的人也請了幾個,還有薛河北的幾個在京子侄,蕭二公子的學生……”

掰扯著手指頭,張乾把請來的人都數了數,忽地,他和裴行儉都愣住了,猛地反應過來,這些人貌似都跟張德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啊。

“這柳奭打得甚麽主意?”

眉頭微皺,裴行儉覺得這裏頭水有點深,只是掏錢的是鄭氏,怕不是跟鄭氏也脫離不了幹系。

按理說鄭氏也不至於吧,有女郎在武漢坐著吃飯,日子絕對好,應該不會是要打算掀翻武漢。

“管他甚麽主意,吃一頓管飽再說。”

“大哥爽氣。”

裴行儉沖張乾豎起大拇指。

擺宴的地界比較偏,但档次絕對不差,畢竟都是“名流”,跑去“天上人間”消費,就有點不合時宜。

京中自有吃飯精致的人家,未必一定是豪門大族,可能就是好吃這麽一點,於是名氣傳開,願意上門吃喝的也就多了。

大多這種人家,也不會真的就收飯錢,畢竟說出去自家做了廚子,這在圈子裏就比較丟人。

於是乎,就形成了一個潛規則,前往這種人家吃飯,名頭叫做“拜訪”,或者說是“借貴方寶地一用”,然後主人家就“順水推舟”,同時再“一盡地主之誼”。

上門的“客人”把一應酒水開銷全部準備好,食材要什麽都得自己準備妥當,不可能是將將好,而是要挑選好合適的,容易保存的,多準備一些。

這些多出來的高档食材、餐具、酒具、布匹、家具甚至是胡姬,用完之後都不會帶走,直接留下來,成為“主人家”的家當。

而這些,其實就是飯錢。

京中比較出名的,就是“鮑家菜”,地界不太好找,在南城嘉慶坊。

“鮑家菜”以口味論,各大親王府也未必及得上,但整個嘉慶坊的吃食,最出名的卻不是“鮑家菜”,而是本地的李子。

這地界李子也不叫李子,而是叫“嘉慶子”,原因就是這裏的李子品質極高,堪稱河南之最。

“鮑家菜”的當家人在徐州下縣做過主薄,辭官之後就閑了下來,愛好吃喝,而且從不講究。

但“吃喝嫖賭”排第一的既然是“吃”,肯定是有道理的。

縱然當家人乃是魏文帝時鮑勛之後,但先祖的榮光,顯然不可能傳遞幾百年給他。

坐吃山空,立吃地陷。

當家人鮑厚就尋思著,既然自己是頂級食客,往日裏就有人來蹭吃蹭喝,為什麽不把自己家的筵席發揚光大呢?

於是原本是自家的家宴,逐漸就傳播開來,幾年下來,憑借先進的廚藝、廚具以及良好的人際關系,凡是長安、洛陽兩地的名門望族,甚至是親王國公,操辦上档次家宴的時候,都會讓他做一回掌管宴會的臨時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