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招股”

兄弟三人各有側重,張德約談的主要是大貴族及東南豪門,程處弼則是跟北軍、西軍及瓦崗余眾、甘隴世族等武勛階層接觸,至於李奉誡,因為他特殊的江湖地位,次級世家或者“家道中落”的老派世族以及寒門,則是多有在他跟前聽講。

仁和坊中,李奉誡騎馬離開了坊門,後面跟著一群恭送他的北海管氏族人,確切點說,是北海管氏“龍尾堂”京畿房。

等李奉誡走了之後,管氏族人這才聚集在大堂之中議論。

“若‘李江北’所言不虛,‘天竺地’大有可為。”

“萬裏之外的事業,豈非九死一生?”

“若能開枝散葉壯大管氏,又有何不可?中國腹心,並無我等機緣。”

“只是……”

“沒有甚麽只是!”

忽地,一個須眉飄逸的儒雅中年人站了出來,“我管氏京畿房自曾祖遷徙洛陽以來,至今已有五代。往後……還有五代傳承的機會嗎?”

“是……”

一眾小支都是微微欠身,毫無疑問,這個須眉飄逸的“儒者”,正是這“龍尾堂”京畿房的大家長。

“那……‘天竺地’誰人前往開拓呢?”

“長房聯絡京中親族,二房籌措資金,三房四房出人……”

“憑甚由我三房四房……”

“憑老夫是一家之主!”

“……”

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情緒,周圍都安靜了下來。“龍尾堂”京畿房的大家長目光冷冽地掃過周圍:“爾等以為,將來管氏還能養活多少人?這洛陽城外,還有多少土地是可以覬覦的?沒有!十裏之外是皇莊,二十裏外還是皇莊,百裏之外還是皇莊!百裏無人煙,縱然是有,那也是皇帝家奴!”

手指指著周圍那些個一臉不忿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族人:“留在中國,兩代人坐吃山空,你們以為科舉之事容易?還是說前往武漢讀書容易?!”

“這不是我管氏一家之事,過年之前,各家都會出面,籌措會社,以資天竺。我管氏若能拿到一成的股份,那當真是先祖保佑!”

作為“龍尾”管寧之後,管氏敗落的比較詭異,但死而不僵,總能出人才維持住局面。

但這個貞觀朝,太詭異了,和歷朝歷代都不痛。他們的那套經學,越來越沒有用武之地。甚至連“道德”……“道德”也不講了,談玄更是無從談起。甚麽義理辯論,那就是個屁,還不如報紙上的社論一通狂噴來得引人矚目。

“為了‘天竺地’開枝散葉,仁和坊的這些物業……抵押了。”

管氏大家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全身的氣力都要抽空一般。周圍管氏子弟都是一臉震驚:“這可是祖業,豈能……”

“夠了!”

一聲大喝,“祖業又如何?!你們沒有聽到李揚州怎麽說嗎?‘廣交會’的馮氏、冼氏、龍氏、石氏、梁氏、李氏、竇氏……都是拼盡全力有此一搏。”

“便是加上祖業,也是遠遠不夠。老夫已經讓長房子弟都出去聯絡親族,以老夫的名義,公開招股。”

“招股?”

聽到大家長的話,有人一臉驚異,他們並非沒有聽懂“招股”的意思,實際上在揚州城,“招股”是非常流行的事情。有些冒險家手上沒錢,可是他又能找到海船和水手,說不定還能搞來海圖甚至是航海日志,便遊說揚州城中的土豪,讓他們投資,資助冒險家去探險。

探險回來之後的所得,按照出資比例再來分紅。

前幾年揚州城最出名的分紅,就是鯨油、玳瑁、珊瑚、珍珠、皮草。

一丈高的紅珊瑚有一段時間幾乎成了揚州城的豪門標配,乃至有些小型船的船老大,也開始學著“招股”,他們找不到世家豪門大商人投資,便去市鎮坊裏之間的普通人家籌措資金。

有名的探險家,可能三五家巨頭各自出點錢,就能完成冒險。

但小型船的船老大,可能就要跑幾百戶人家,每家十貫二十貫這樣,湊了點緊緊巴巴的錢,然後搞一批商品,跟著船隊前往“扶桑地”貿易。

從“扶桑地”帶回來名貴商品之後,利潤自然也是相當可觀。

早年“螺娘”的分流,就是由這些小型探險家和貿易商完成。

而揚子縣當年李縣令搞得港口碼頭,如今在靠近港口碼頭的地方,蓋著綿延七八裏的屋舍。這些屋舍,牌頭幡子都極為粗暴,某某會社、某某股份會社、某某聯營會社、某某商號、某某股份商號……

大大小小三四千家,甚至有的門店之中,可能掛著幾十個牌子,豎著的牌匾掛得密密麻麻,而門店中的辦公人員,一個文員要應付幾家的會社的差事。

整個東海之上的利益糾葛,尤其是中低層社會中的經濟交流,大抵上,就是糾纏在這些亂七八糟的組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