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碭山圍城戰(十一)(第2/2頁)

但見他們怒目而視,在一群士卒的槍口和短劍下依舊神色堅定,高傲無比,當真豪氣。

楚人使者暗贊道:“此皆真君子也。若於三十年前,必為勇士,可堪大任。咿!生不逢時。”

心中感嘆之余,猛然聽到俘虜中一人高聲道:“看你頭戴高冠,豈非楚使乎?”

那使者循聲望去,見一俘虜頭發散亂,胸前的甲衣上有許多泥土和腳印,臉上沾著血但似乎並不是自己的。

楚人回道:“然。”

那俘虜高聲道:“墨家不義,暴虐而害天下,宋之大尹為義起兵,明知必死,仍不退卻。宋,小國也。楚,大國也。小國且有勇,大國卻無膽,豈不可笑?”

譏諷之下,楚國使者面色微紅,囁嚅道:“楚豈無膽?若楚都被圍,願出城反擊者,不下萬余。只是……此事義與不義,尚需計較。”

被俘那人冷哼一聲,換了一副正統的雅音以防被泗上這些庶民聽懂,說道:“楚雖居南隅,亦屬天下。天下若亂,楚豈獨安?泗上終為楚之大敵,今日吞宋,明日便要攻楚。”

“泗上如火,宋地如柴,柴如火中,火勢更旺。或有人曰,此火非燒於吾庭,吾且避之。待數日後,四鄰皆火,欲求救而無人矣。”

楚國使者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圍的那些墨家士卒和陪同的人,嘴上卻不敢接話,他知道墨家內部天南海北的人多得是,貴族出身的人也不少,能夠聽懂雅音的人極多,這話是赤裸裸的在挑唆楚國出兵。

他倒是不怕自己,只是覺得眼前這人頗有氣度,有君子之風,只怕再說下去惹惱了墨家竟被處死。

斜眼一看,陪同在他身邊的一名墨者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顯然聽懂了對面的話。

楚人使者連忙與那墨者道:“此忠勇之士也,大有伯夷叔齊之風。大義凜然、臨危不懼、只怕仍以為自己舍生取義,這倒是英雄了。各為其主,便無罪孽,豈不聞昔年齊桓管仲事?”

身邊的墨者正色道:“墨家忠於天志上帝,民為神主,敬神者於世行必為民。天下萬民,皆我等之主。”

“既說各位其主,我等以天下萬民為主,那他便是站在人民的另一面,害民者、悖民者,何以稱之為英雄?”

“子墨子言,昔者紂有勇力之人,生捕兕虎,指畫殺人,名為惡來。此人忠貞不二,紂亡之時,群臣多有降商者,惡來怒斥不降而死,若論起來,他倒是也算英雄了?”

“惡來若為英雄,那麽處死惡來的武王又算什麽?”

楚人使者訥不能言,心想墨家善辯,自己說這些豈不是自取其辱?

外面的戰局已經沒有關注的必要,勝負已定,除非各國的援兵能夠飛來。

楚人使者只是帶著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情,來看看這些明知失敗已然不懼的士人,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或許有一天,楚國也會和墨家為敵,到時候自己也需也是一樣的選擇。

今日相送這些被俘的士人,明日自己被俘誰人又來相送?

在他們看來,皇父一族已經是困獸之鬥,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

以現在泗上義師的推進速度、以及明擺著的攻城手段面前,碭山城破的時間完全可以計算出來。

碭山是宋國貴族最後的機會,就算各國出兵,也要考慮到天下的局面。

若是宋國內亂不止,貴族們的勢力仍舊盤踞各處四處作亂,那麽各國便可以出兵。

敵國亂,則兵可出。

然而碭山這麽快就被攻破,宋國浴火重生,又有墨家保證獨立,這時候入宋,對於各國實在不利。

作為楚王集權派系的士人派,他知道楚王的態度,並不想參與宋國的事,更不想內部貴族和之前的變革因為這一場大戰前功盡棄。

可仔細想想那個被俘之人的話,卻又很有道理,墨家和諸侯的大戰總有一天會爆發,現在不管,宋國入墨,泗上的勢力又要增加,將來要付出的代價也就更大。

可這一切,他都無法左右,思慮許久,明白是否出兵最終要看的還是楚王自己的態度,自己只是一個使者。

碭山城破之日,就是宋國安定之時,只怕那時候楚國更不可能出兵了。

之前沖鋒的那些人,如今被俘的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無意義,難免淒涼。

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和這些人交流,臨走的時候,仿佛忽然想到了什麽。

摘下了自己的高冠,走到了那個被俘的士人身旁,攏了一下那人的頭發,將自己的冠送於那人戴上。

被俘那人面帶笑容,很欣慰地一笑,心滿意足,微微頷首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