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廄中婦人

在洧倉附近,蘷安部下數百胡騎迎面截住了數千晉兵,僅僅一輪沖鋒,晉軍便告徹底崩潰,連帶著趕車的民夫、車上的貴人及其奴仆,乃至追隨的百姓,近萬人很快就都成了俘虜。

完了一打聽,原來是右衛將軍何倫與龍驤將軍李惲聽聞司馬越的死訊後,知道大軍覆滅在即——雖然當時還並沒有被石勒攻滅,但兵權落到王衍手裏,那還能有好麽——洛陽也不可守,於是就保著司馬越的全家老小,滿載王府財貨,悄悄離開洛陽,想要逃回東海國去。朝臣和百姓有不少人也攜家帶口的請求追隨,以盡快逃離洛陽那個死地。

他們也知道石勒大軍在許昌,還特意從許昌北邊兒繞了道走,一路上心驚膽戰,好不容易通過洧倉,折而南向,自以為把石勒給甩身後去了,精神才剛一放松,沒想到胡軍卻從西南方向沖殺了出來……

蘷安打問清楚,便即來報石勒,說何倫已然戰死,李惲逃亡無蹤,倒是擒獲了司馬越的世子司馬毘,請問該當如何處置?是不是幹脆把他們全都給宰了?石勒笑道:“凡姓司馬的,皆不可留,可即梟首;朝官千石以上,棄君而逃,也皆可殺。至於其余……此處雖然距離許昌不遠,也不好將那麽多財貨暫時寄放,總須要人搬運。”命令就讓那些被擒的晉兵和老百姓去搬運財物,有敢不從的,再餐項上一刀好了。

“前在寧平城,未及勒束部眾,乃將晉人盡數殺卻,只余女樂數十,諸將也不夠分。如今所獲,很多是王府眷屬、仆傭,不拘男女,即可分賞有功將兵……”一指蘷安:“汝功勞最大,可以先選。”

眾胡將莫不大喜,紛紛拱手謝恩。

當日晚間,大軍就在洧倉以南、洧水岸邊紮營,先有快馬前往許昌,通報石勒即將返回的消息,要城內將士秣馬厲兵、整頓物資,先期做好北征準備。

……

裴該冷眼觀察這些胡騎,就見他們行軍的時候非常散漫,幾無陣列,但一旦改為戰鬥狀態,相互間的配合卻非常默契——說白了,紀律雖然不怎麽嚴格,組織力卻還算是不錯的。當然啦,這跟後世現代化的國家軍隊相比,組織力也是渣,但比起這年月的晉軍來,卻無疑有若神兵一般。

不過再想想,石勒這回帶出來的都是軍中精銳,個個是百戰老胡,如此中堅力量,估計也就這麽四五千頂天了,他不信許昌城內全都是這般強兵,且有上萬之數。這年月若有上萬能戰的精騎,肯定橫行天下啦,他石勒不至於要打一輩子仗,都還沒能夠完全統一北方……

等到紮營的時候,這些胡人就更是散漫,帳篷東一座西一座的,瞧上去並沒有什麽明確規劃。但是蘷安親自指揮親兵在營外挖掘壕溝,插上拒馬,防禦工作倒是做得一絲不苟,普通兵馬若想偷襲,難度無疑也是相當之大的。

一般幾十座帳篷附近,便會臨時紮一座馬棚,照管坐騎,由牧奴負責晚間的飼喂。其實這些牧奴也大多是戰兵出身的老胡,只是年歲大了,不方便再沖鋒在第一線,所以才接下了照顧馬匹的工作。

虁安本部的牧奴大概四十出頭,但一張面孔跟風幹橘皮似的,光看相貌,說是年逾六十也有人信——當然啦,這年月六十來歲的人,絕對沒有他的體格和力氣。這牧奴完全不會漢話,但大概受過蘷安的關照吧,對裴該還算客氣,他先安頓好了五十多匹戰馬,然後就來接裴該,牽著繩子,把裴該牢牢拴在一根木柱上。

離開不久,牧奴又從大營折返,在裴該面前擺下一碗清水和兩塊粗面餅,然後解開他一只手,自己挺著長刀跟旁邊兒監視。裴該心說看你的體格,就算手中無刀,我也根本打不過啊,何必如此警惕……是不是因為自己白天逃過一回的緣故?微微苦笑,便即取餅來吃,端水來飲。

他倒是也想過絕食的,但一轉念,吃飽喝足了才有逃跑的可能,真要是餓得半死,那就等於徹底斷絕了自己的生路啦——生路固然渺茫,也不應該徹底放棄。

吃喝完畢,又在老牧奴的監視下解了手,完了才被重新捆好。老牧奴又離開一陣子,回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貌似是喝了點兒酒,還特意朝裴該笑笑,做了幾個手勢,那意思大概是:

今日戰勝,得賞喝了些好酒,真是太愜意啦!

裴該不知道才被攻滅的晉軍究竟是誰的隊伍,但是看情形——主要是胡兵搶掠所得——軍中應該有不少財物,難道說,他們行軍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好酒?若是胡人自己的酒水,估計老牧奴不至於那麽興奮吧。

隨即老牧奴便在馬廄裏和衣而臥,距離裴該也就兩米多遠,時候不大,便即響起了濃重的鼾聲。裴該心說這倒是個大好機會,只可惜……這繩子要怎麽才能磨斷或者掙脫啊?你老兄綁松一點兒會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