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觀陣

石勒返回許昌十多天後,陸續有消息從各方傳來:消息之一:王彌自南道東歸,暫且駐軍在梁國項縣,控扼要隘項關;消息之二,漢主劉聰以攻陷洛陽之功,拜王彌為大將軍,加封齊公——也不知道他是還沒收著劉曜的彈劾,還是收到了卻幹脆當作沒瞧見。

其實第一個消息並不出張賓所料,但當他聽到第二個消息,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對石勒說:“不幸而被裴郎言中了……”

石勒皺著眉頭問他:“難道主上尚未接獲始安王的上奏?為何不罪王彌,反而給他加官進爵呢?”

張賓苦笑道:“若未接到始安王上奏,又怎知王彌離開洛陽,率部東歸?不知他東歸,如何加封他為齊王?這分明是默認他去取青、徐之地。洛陽雖然克陷,河南卻成焦土,各地晉軍仍在負隅頑抗,當此際,朝廷是深恐逼反了王彌,才不得不裝聾作啞啊。誠恐旦夕之間,便會禍起蕭墻!”

石勒氣不打一處來,當場猛拍幾案,說草,我在辛辛苦苦地征戰,你們倒搞窩裏鬥,國家照這樣下去,怎麽可能好得了?!“設先帝仍在,始安王與王彌等人必不敢如此行事!”張賓心說國家好不了,你才有機會啊……頓了一頓,就問石勒:“既王彌所在尚遠,我等可否離開洛陽,東取陽夏、蒙城?”

石勒扯過地圖來瞧了幾眼,又心算了半天,喟然長嘆道:“項關也不甚遠……”從許昌到陽夏大概是兩百裏地,陽夏到蒙城近三百裏,可是從許昌到項關同樣也是三百裏啊……項關距離蒙城比較遠,可是距離陽夏,比許昌還近便哪。

張賓忙道:“機不可失,時不在來。今王彌暫駐項關,不知幾時才會動身前往青、徐,若其不走,難道我等便老死在這許昌麽?河南、兗、豫之間,常被兵燹,田地荒蕪、糧秣無著,若遷延日久,只怕師老兵疲……”你從晉軍那裏搶來的糧食,還有問劉曜討要的,也就再夠幾個月而已,咱們不可能一直跟這兒呆著不挪窩啊,遲早會餓死的!“不如試攻陽夏,若其城堅難下,或者王彌有北上跡象,再退返許昌也不為難。倘若能夠順利攻克陽夏,獲其存糧,即可繼續東向蒙城。項關距蒙城頗遠,不怕王彌掣肘。”

石勒立召親信部下前來商議,刁膺主張還是穩妥為上,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但蘷安、孔萇等人卻力主即刻發兵,去攻打陽夏——一則他們是武將,不怕吃敗仗,只愁沒仗打,自然聞戰則喜;二來眾將都與苟晞、王贊有仇,恨不能立刻將此二人擒獲,獻俘轅門。

因為裴該還沒有職司,所以這次小會他並沒有參加,只是聽說石勒受眾將鼓舞,當即拍板——走,咱們打王贊去!

而且張賓原本建議若陽夏難取,可以再折返許昌,石勒為了宣示自己的決心,幹脆把許昌、潁陰等城的兵馬全都拉空了,全軍上道,東渡洧水。裴該就跟進在“君子營”的隊列當中,他向支屈六要了一匹好馬,跨之而前,身後跟著四輛大車——三輛車裝的是那些簡牘,還有一輛馬車上坐著裴氏、蕓兒,以及老仆夫婦,由年輕男仆裴仁駕馭。

至於另外一名年輕男仆裴熊,那自然只能步行跟隨了。

……

兩百多裏地,僅僅三日便至——這還包括了涉渡洧水和陽夏附近蒗蕩渠的時間。石勒把後軍留在蒗蕩渠附近,由徐光統籌其事,派逯明率軍監護——逯明也是他初起兵的“十八騎”之一。

裴該安置好了裴氏,主動跑去求見逯明,要求說:“請致語張孟孫,我欲觀陣,未知可否?”逯明傳出消息後不久,張賓就主動騎馬來見裴該,問他:“裴郎不是說,不欲與晉軍交鋒麽?如何又想陣前觀戰了?”

裴該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只見過主公在寧平城摧破晉師,但那不叫對戰,只是屠殺罷了。今後既然隨軍而行,即便不通軍事,也當多少作些了解,以免緊急時張惶無措。我又不去陣前廝殺,僅僅遠觀攻城之景而已,不算違背諾言。”

張賓笑一笑,還以為裴該已經徹底歸心於石勒,願意為石勒謀劃,只是還找不到合適的台階下而已。便即問道:“陣前刀劍無眼,裴郎就不怕麽?”話才出口就知道自己問錯了,裴該孤身一人就敢襲擊石勒,他字典裏可能會有個“怕”字嗎?果然裴該把嘴一撇:“遠觀而已。若真有流矢加身,這是命啊——上天要我死於此處,自不會怨懟於張君。”

張賓說既然如此,那好吧,你跟我來。二人策馬離開營地,東行約十裏,便抵達了陽夏城下,這裏旌旗招展,刀槍耀眼,就中簇擁著山阜上一杆虎紋大纛——石勒就在大纛下赫然駐馬而立。

張賓催馬靠近石勒,高聲通報道:“裴郎來了。”裴該才要下馬,卻被石勒一揚鞭子制止了:“裴郎可來我身旁,立馬觀戰——站得高,才能看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