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募兵

時光如同流水,很快便至暑期,這一日天氣晴好,陽光明媚,江面上波瀾不興,忽然就見三艘小船自上遊航渡而來,很快便靠上了江北的碼頭。

這地方正當京口以北,屬於徐州的廣陵郡廣陵縣治下,名叫江都亭——誰都料想不到,“江都”這兩個字三百年後將會名聞天下——不過這時候早就沒有了廣陵太守和廣陵令,就連江都亭長也早空缺多年啦。

不過既是津渡,按例總會有軍士駐守,即便北人不在乎,南人(包括南渡的北傖)可不敢輕忽——此處為江岸要地,建鄴門戶,哪怕放幾個兵充當警戒哨,那也是很有必要的呀。

渡口駐軍不足百人,設有一名隊主,姓張,本是瑯琊王司馬睿的私人之私人。他的職責並不僅僅守護津渡而已,還負責篩選南渡之人——官員及其家眷、賓客,自然一律放行,不過得先登記造冊,以便向王府稟報;富家只要能夠繳得起足夠的“過江錢”、“用渡錢”、“雇船錢”等等等等,也是允許南渡的,不過隨行人員和財物都有限制;至於普通百姓,你好好的不在江北呆著,拋鄉別業過江去,是想幹嘛?

對於第一類人,張隊主不敢伸手;對於第三類,則壓根兒就沒有油水;唯獨對於第二類,他卻大可以暗示索賄,足夠把自己和全家都喂得腦滿腸肥了。當然也偶有那不開眼的富戶,明明沒什麽靠山,光憑著幾名十幾名家奴,就妄圖抗拒王法,不繳各種費用,也不肯行賄,還想要跑其它津渡去碰運氣。對於這類“荒傖”——張隊主既然南渡已經好幾年了,已經有資格罵新來者為“傖”了——自然毫不客氣地當盜匪給繳了,如此一來,全隊飯食裏也都能見點兒油星。

即便是南來靠岸的航船,偶爾也能從中搜刮出點兒油水來,因此原本癱在一棵大樹下搖扇納涼的張隊主一見有船來了,當即站起身來,先不忙著整頭上的巾幘,或者掩上露著胸毛的衣襟,便即手搭涼篷,遠遠望去。這一瞧,不禁心裏“咯噔”一下,只見當先一條船先攏岸,隨即放下跳板,“噌噌噌”地便躥上來幾名黑幘白衣的護衛,跟在後面的則是一名官人,頭戴二梁冠,身穿皂色袍服……

娘咧,有官來了,這不僅僅很難撈著油水,若是一個服侍不慎,丟了飯碗都有可能啊!

趕緊整理衣衫,並且號令軍士列隊相迎。他一名部下突然間跑過來,伸手一指:“那不是鐵兄麽?”

“什麽鐵兄,汝識得?”

張隊主朝著部下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跟隨在那官人身後的,是一條黑粗大漢。耳聽部下回稟道:“那是馮鐵,是小人東莞的大同鄉。據聞他跟了豫章王府的祖從事為部曲……”

“什麽祖從事,汝是說祖徐州吧?”張隊主一邊系腰帶,一邊喝罵道,“真正孤陋寡聞……”其實他的消息也已然滯後了——“難不成那是祖徐州?不會,不會,一州之長,不該這等打扮。”

他動作很快,但下船那些人也不紆緩,很快便有人在岸邊找了片平地,鋪下竹席,設置幾案,甚至還張開一柄傘來遮陽——那名官人脫了鞋便跪坐席上。張隊主匆匆奔近,躬腰拱手施禮:“不知長官駕到,末吏未及遠迎,恕罪。請問長官……”

那個名叫馮鐵的隨從邁前兩步,梗著脖子紹介道:“這位乃是東海王府李中尉。”

“原來是李中尉,”張隊主膝蓋一軟,當場單腿跪倒,“李中尉有何吩咐,還請示下。”

那李中尉側著臉,也不知道在望向何方,根本就不理踩他。還是由馮鐵來搭話:“汝是此津的守吏?我等為何而來,難道汝便猜不到麽?”

……

北人南渡者多,南人北航者少,這其中最少的部分乃是身負使命,要去江北州郡公幹的。北航者中絕大多數,則是富貴人家到江北來買奴婢,或者招攬賓客、部曲。

從“八王之亂”開始,直到“永嘉之亂”,中原百姓逃難去南方的是絡繹不絕,可以統稱為“流民”——當然啦,民者,氓也,不包括那些富貴人家。在司馬睿入主建鄴後,為怕引起江南地區的混亂,更怕和南貉們爆發激烈沖突,便在各津渡設置守吏,不準流民隨意渡江。於是數十萬流民就散布在從長江入海口直到秭歸之間的北岸附近,無衣無食,只有部分人才能靠給附近地主打短工來謀生,幾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饑病而死。

對於這些人力資源,江南雖不可能一口氣吞下,但零零碎碎的,總還有所需求,因此就時常有官宦人家遣船北航,來招攬賓客、部曲,或者收買奴婢。若是來人地位不高,靠山也不硬的,張隊主便可從中分潤一些油水;即便地位夠高,靠山也硬,若是需要他幫忙挑選、甄別流民,也偶爾會有些賞賜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