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遇賊

裴該在關中民屯,即料民五十戶為一屯,設屯司馬,五屯設一典農都尉,三到五都尉設一典農校尉,或五到十都尉設一典農中郎將——各郡國皆有典農中郎將或典農校尉,秩為守、相之亞。

那位鐘聲鐘艾華就也當上了一名典農都尉,管著兩百五十戶、一千來人。他昔日在霍陽山中便曾經組織鄉人種過地,經驗豐富,所以領著屯民赴任的路上就一直在計算,今冬要先把窩棚建好,把水渠、溝壟給開出來,再養些家畜,明春便好播種……官府許諾貸給農具、種子,以及越冬的口糧,我不能平均分配,得看哪戶能幹就多分給哪戶……

倘若天公做美,明秋收成不錯,我就回長安去再跑跑王氏兄弟的門路,請裴公給我官升一級。按照曹魏的前例,等到天下大定,民屯遲早是要取消的,歸並入縣、鄉,則我若能為典農校尉或中郎將,即可轉為一郡國之守相。就我這種鐘氏偏支出身,能為兩千石,畢生之願足矣!

給他劃定的屯墾地,是在始平國西部,正當太白山與渭水之間,有沃土三十余頃。官方派來一排正兵協助鐘聲,排長姓楊,原隸“武林營”,據說還曾經參加過陰溝水之戰,資格老、脾氣大,並不把鐘聲怎麽放在眼中。

鐘聲倒是對這個大老粗恭恭敬敬的,不僅僅因為他秉性謙恭,更因為在族中出身低微,打小見了長輩乃至平輩,就都是這麽一副德性,習慣成自然了。而且終究這千余流民,多數都是強被綁來的,不似當日霍陽山中,全是鄉裏,光靠自己一個人根本就沒法管啊。倘若跟楊排長鬧得不愉快,對方使個壞,故意放走幾戶,到時候上官怪罪下來,過錯八成都得自己扛著,那又何苦來哉?

他態度恭敬,又時不時將出點兒好吃的來款待楊排長等人——都是王氏兄弟酬答他的——逐漸的楊排長也就不對鐘聲使性了,反過來還暗示鐘聲,將來若得高升,也帶挈帶挈兄弟唄?

這一路之上,楊排長領頭,對屯民是一日三催,逼急了還上鞭子抽,希望能夠早些抵達目的地安頓下來。鐘聲伸手攔阻,楊排長便道:“這些都是賤骨頭,自家無地耕,卻不肯入屯,還要我兄弟們將之綁來,若不好好收拾,將來難以管理——行路之時尚可綁縛,等到了田間地頭,要其勞作,必釋其縛,那還不逃跑麽?都尉若心軟,休看便是了。”

完了又撇嘴補充一句:“何如我等在徐州時,屯民哪有敢生逃亡之念的?”

鐘聲是不了解徐州屯墾之事,只好附和說對啊,關中之民就是刁惡——反正他自己也不是關中人。至於當日徐州民屯之時,都是從江北拉來的流民,本身離鄉萬裏,想逃都沒處逃,而目下拴著的這些流民,多數是關中土著,自易起逃亡之心,對此鐘聲不清楚,楊排長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楊排長還提醒鐘聲:“官家發下糧谷,不要輕與彼等,要彼等膽敢逃離,便只有餓死一途,如此才可將人留住。”鐘聲連聲應承,然後悄悄地問楊排長:“閣下老家是在徐州麽?前日遣歸兩千徐州老卒,如何不去?”

楊排長“嘖”了一聲:“我非徐州人,本籍在汝南,家人都被胡寇、流賊殺盡,被迫沿淮而下,於徐州跟了大都督。此前大都督亦請祖公於兗、豫圈地,給老卒安家,但我已無家了……想著不如一直跟隨大都督,搏個封妻蔭子——至於妻子,目下雖缺,將來總歸是會有的。”

楊排長喝打屯民,鐘聲不便也不敢多管,他只好日常穿梭在屯民之間,撫老恤孤,給他們一點兒甜頭吃——從來恩威並施,才能馭眾嘛,他當日在霍陽山上也是這麽搞的。此外還鼓舞屯民,快些趕路——“早到屯所,可免鞭笞。且若早到,我便將出糧來,容汝等飽餐一頓,歇息三日,然後再動工,豈不是好?”

好不容易走到地方,虧得楊排長等人看管得嚴,竟無一戶逃亡——孤身一人想逃走還是比較容易的,但這夥屯民都有家庭,誰肯棄親私走?鐘聲命屯民暫歇,他領著兩個兵去勘察土地,圈定了立莊的所在。好房子自然蓋不起來,只命屯民砍伐小樹,塗上泥,搭些窩棚以蔽風雨而已。

至於鐘聲本人,則跟楊排長他們一樣,暫住帳篷,打算等屯民略微空閑一些,再讓他們壘土建屋。

有了居處,下一步就是鋤草、翻地,開壟、挖渠,工程量不小,好在鐘聲安排得宜,青壯勞作,老弱先種些蔬菜,負責縫補衣裳、準備每日飯食而已。他處事公平,加上屯民們又見此處田土肥沃,有所期盼,心也就逐漸定了下來。

可是誰想到田才剛開了一半兒,這一日鐘聲正在田頭監工,楊排長領著幾個兵出外狩獵,想捉幾只兔子來打牙祭,半道兒卻空著手跑回來,還押著一名農夫。鐘聲問此人是誰,楊排長道:“是西面村莊之人……”隨即大眼一瞪:“有賊來,將彼村搶掠一空,此人僥幸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