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君之視臣如土芥

李矩、魏該率領七千精兵,強渡黃河,摧破趙固在河岸上設置的堡壘,順利占據了溫縣。

河內溫縣乃是司馬家的祖籍,族人、親眷,無數家定居於此,隨便拉一個坐地戶出來,七拐八繞,都能跟晉朝皇室扯上關系——最不濟也是數代都做司馬家的莊客。固然胡師進入河內後,殺戮甚慘,但仍有不少小土豪築塢自保,郭默等得以長期在河內打遊擊,也多承這些勢力暗中相助。

河上塢堡,自從祖逖取了洛陽後,便即紛紛遣人南下,跟祖士稚拉關系,套近乎,希望將來若是北渡之時,可以免其附胡之罪。祖逖也允許這些塢堡兩屬——明從胡漢,暗通洛陽——先求自保,將來才好派上用場。

因此李矩等人此番涉渡,提前就跟這些塢堡主打過招呼了,一是說我只攻叛賊趙固,只取城池,對於你們城外的基業一概不動;二是聲言王師大張撻伐,我是先鋒,後面還有祖大將軍十萬雄兵,相機待發。塢堡主們得信,便在溫縣城內預先布下了內應,晉軍一到,城門洞開。

趙固時在野王,兵力不足,聞警大驚,急忙遣使四方求援。河東他派人去了,平陽也派人去了,甚至於就連太行山北的上黨郡,也千裏迢迢,請求增援。當然他最寄予厚望的,還是汲郡的桃豹,一則兩郡相鄰,二則他也知道劉粲幾乎盡搜國內之兵,西征關中,短時間能夠趕來救援的,估摸著也就只有桃豹啦。

桃豹得信,不禁仰天大笑道:“果然不出右侯之料也!”

……

劉粲西渡黃河之前,便遣使襄國,跟石勒打了招呼,並且以天子之命,要石勒趁勢發兵渡河,攻打兗、司兩州。石勒假意躊躇道:“今歲冀州大蝗,幽、並所獲也不甚豐,加之段氏在北,磨刀霍霍,臣恐暫時無能發兵南下啊……”

天使明著不理,仍將詔命硬塞給石勒,完了在款待他的酒宴之上,卻委婉道出劉粲的真意。他說皇太子殿下也知道冀州饑荒,趙公您拿不出多少兵馬來與王師相配合,但恐大軍西出,祖逖會趁機渡河,掩襲河東、平陽,到時候朝廷危急,趙公您又豈能置若罔聞呢?起碼也請派幾支別軍,虛張旌幟,以臨大河,偽作渡河之勢,以牽絆祖逖為好。

石勒滿口應承,等送走天使後,便即召集眾將吏商議。程遐搶先發表意見,說:“皇太子殿下此舉,在臣以為,甚不智也!”

程子遠仍然分管情報工作,綜合各方面信息,以覘天下大勢,視野逐漸開闊了,本身的智商乃至格局,都與當年跟裴該蝸角相爭之時大為不同。他首先分析劉粲的想法:

“皇太子殿下年輕操切,必以為關中之亂初平,司州之局才定,晉人尚且頹靡,攻之必克。且恐時移事易,若容裴該、祖逖徐徐積聚,將來難免為心腹大患,是以不從天時,不順人心,倉促往征。

“然而臣以為,河東、平陽,國家府庫,田土肥沃、戶口繁盛,以此二郡,若能善加治理,足以拮抗天下……”

傳說中的堯都就在平陽,故此黃河、太行之間的土地,也就是河東、平陽、河內三郡,開發很早,晉初統計,三郡總戶口就不在十五萬以下——這還不算此地豪門不少,依附、隱戶更比別郡為多。其後“八王之亂”、胡漢崛起,直到“永嘉之亂”,胡軍縱橫於大河上下,一方面將河南地區的大量人口都擄掠去了河東、平陽,另方面並州乃至河西的氐、羌,也都絡繹往投。可以說今時今日,僅此兩郡的人口數,就足以抗衡邊遠地區一到兩個州了。

但是即便冀、司這種不算太過貧瘠的州,先不算慘遭兵燹,戶口十不存一二,還因為相對地廣人稀,治理起來自然要比一兩郡為難,人口的安置、租稅的征收,乃至士卒的招募,都會受到交通等要素的影響。平陽、河東則不同,道路輻輳、阡陌縱橫,而且人口雖眾,也還遠不到田不敷種的地步,只要善加管理,耐心積聚上幾年,再加上老天照拂,風雨尚算順調,在程遐看來,足以傲視全天下,一家吊打裴、祖兩家都沒問題。

所以他才說:“……又何必急於求成,今兵不精、糧不足,便急於往征呢?臣不見其勝算何在也。”

石勒聽了這話,淡淡一笑,說子遠你說得有道理,然而——“祖士稚、陶士行,晉之名將,至於裴文約……嘿嘿,劉士光又豈敢容彼等安然積聚啊?”你休養生息,人家也休養生息,固然你的基礎比較好,發展速度可能比較快,但也得考慮到各自首領的因素吧,象裴該、祖逖之流,是敢暫且放著不理的麽?

隨即又說:“倘其當面並非裴、祖,而是司馬越與苟晞,或者索綝與麴允,尚可按兵觀望,待彼自亂。然而裴文約胸中實有丘壑,竟歸晉主於洛陽,而自領關中,如此明示彼無並吞祖士稚之意,且能由此得天下人望,並使晉主德之,則若祖士稚起異心,群臣亦不肯從,裴文約乃可無東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