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沉醉

劉粲聽說“薛強壁”阻路,親自跑來前線查看。

只見此塢構築在孤山半山,下扼通途,且有雙重的木制柵欄一路從塢上延續至山下,把道路封得死死的。此際柵欄之間已有莊勇守備,各執弓箭以向。

估計山上、山下,都塞滿了可容三千之眾——當然實際數量,尚且難以估算。劉粲率兩萬胡軍自北方而來,就理論上來說,倘若強攻,當會遭受不小的損失,且三五日內必然無法克陷塢堡,但欲突破當面柵欄,打開通路,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問題胡軍才逢喪敗,士氣很低靡——即便李景年、呼延實所部,也不可能不受到影響——加之食水俱缺,若無堅城為恃,若不休整數日,戰鬥力幾乎就接近於零啊!

劉粲不由得吃驚:“難道薛氏如此大膽,竟敢背反不成麽?!”

他命人以利刃相加,逼著薛濤上前喊話。果然柵內那些莊勇,多數都認識薛濤,紛紛垂下弓來,有些甚至於還遠遠地躬身行禮,任由薛濤與押著他的數名胡兵,策馬進入了三十步之內。然而薛濤命他們趕緊打開柵欄,或者撤守山上,莊勇們卻皆猶豫,遲遲不肯做出回應。

薛濤便叫:“速喚我弟前來答話。”

這“薛強壁”乃是他親自規劃,命薛寧督工修建的,想來塢內主事之人,必是薛寧。而且若非薛寧,換了別的什麽人,莊勇們又哪有膽量敢不聽自己的話啊?

有莊勇就喊:“實已遣人去喚二郎,大郎還請稍候。”

時候不大,果然薛寧騎匹駑馬,沿著山路迤邐而下。

實話說薛寧的內心很矛盾,壓根兒就不想露面。原本以為,胡軍在河西遭逢慘敗,自家兄長多半也死在了亂軍之中,或為晉人所俘,則自己利用“薛強壁”控扼道路,便可搜殺敗逃的胡將,將來獻首裴大司馬,以為晉身之階。方才乍聞胡軍自北而來,他不知道劉粲兄弟也在其中,只當是才從夏陽渡來之兵——夏陽渡口有不少薛氏的眼線,大軍調動,自然難逃其耳目——心說我把他們給堵住,不使往守安邑,多少也算一樁功勞了。

而且部下稟報,說很明顯胡軍士氣低靡,旗幟散亂,器械不全,薛寧還琢磨著,若能集中精銳,開柵殺出,說不定還能以寡破眾,大挫胡勢呢,即便陣斬李景年等,也非妄想。他興沖沖地跨馬出塢,就待親來山下指揮,突然聽說——什麽,我大哥在柵前呼喚?

聽得此言,薛寧當場就想掉頭返回塢裏去,可是再一琢磨,不成啊……終究薛氏之主,目前還是薛濤,不是自己,自己是靠著挾持其妻兒,才得以勉強收掌族內大權的。目前“薛強壁”內,不少自家親信,相信不肯輕易放薛濤領著胡兵過去;但若自己始終不肯露面,假裝不知道薛濤到來,時間一長,必生內亂——總有不少人仍然心向薛濤啊!

而且如此一來,自己就算是跟薛濤徹底撕破臉皮了,而以自己如今的名望,恐怕連全族四分之一的力量都拉不走,遲早還是會為薛濤所逐。固然我可以往投裴大司馬,將來引晉軍返歸奪權,但……終究晉軍還沒殺到汾陰來哪,這個靠山距離太遠了,未必靠譜啊……

無奈之下,只得下山來見薛濤。兄弟二人對面而立,沒等薛濤開口,薛寧就先放聲大哭起來,連聲呼喚:“阿兄,阿兄,何至於此?!”

薛濤倒是不由得一愣,趕緊問道:“我妻兒尚安好否?”

薛寧點點頭:“阿兄放心,嫂嫂、侄兒,都在壁中,愚弟小心護持,不使有絲毫損傷。彼等亦每日哀哭,思念阿兄……”

薛濤說那好,如今我回來了,你趕緊叫人打開柵欄,放我等過去。

薛寧搖一搖頭,說:“不可。今阿兄為胡人所劫,若就此放去,不知我兄弟尚能再見否?可寄語胡將,放阿兄先歸塢,我即打開柵欄,敞開通途。”

薛濤心說這主意不錯,我兄弟還是有點兒智謀的,便即歸稟劉粲。劉粲搖頭道:“可命汝弟先開柵欄,候大軍得過,再放汝還家。”要是先把你給放走了,我手裏沒有人質,你們哥兒倆一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那可怎麽辦啊?

薛濤無奈,再到柵前與薛寧相商。薛寧一口咬死,說胡人我信不過,得先把兄長你放回來,我才肯開柵。心說最好胡將惱怒,前來攻柵,亂戰之時,我找個心腹假裝不慎,一箭把哥哥你射死了,才最稱心。

劉粲在後面聽得不耐煩了,便命部曲以大盾遮護己身,親自抵近來與薛寧搭話。他說:“我乃皇太子劉粲是也,在此指天為誓,但汝開柵,容大軍過,則必歸釋汝兄。若有虛言,蒼天其厭!”

終究是一國太子,說話是有分量的,就理論上而言,也不至於一轉臉便即背棄誓約。薛寧心說完蛋,敢情劉粲還在啊……倘若我哥不在此處,我大有機會擒殺劉粲,獻於裴大司馬駕前,到時候不但功名利祿,唾手可得,說不定還能名揚天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