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聯宗

裴該此前跑了一趟洛陽,當然不會僅僅是為了推辭丞相之任和九錫之加,他也得為自家集團撈取足夠的好處,同時讓渡一部分好處給荀黨和祖黨,以維持朝廷的和睦。

首先,他迫使朝廷下詔,正式承認了自己對河東、平陽二郡的掌控權,作為交換條件的則是青、徐。

徐方雖然是裴該的起家根基,但自從關中初定,並取秦州後,其重要性就逐漸降低了。關鍵是距離太遠,中間又隔著祖氏掌控的兗、豫和司州,物資調送困難,也不可能再從徐州征兵募卒了。

因此裴該承諾,可以逐步放開徐州的官吏任免權,讓渡一些職務給荀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彭城郡守。

彭城富產銅、鐵,裴該當年即利用彼處的銅礦,鑄造了不少“吉錢”,因之順利渡過了最為艱難的起步期,則此銅礦,自然是各方勢力全都垂涎覬覦的。但即便銅錢比較便於攜帶,千裏迢迢從徐州運到關中,仍屬靡費之舉;再加上裴該通過涼州張氏,開始從西來商賈手中搜集金銀,則對於銅錢的熱衷程度也開始下降了。

關鍵是關中目前多建屯所,主要是“計劃經濟”,還真用不上太多的錢啊。

但即便如此,礦產資源亦不可全操於人手,好在通過虞部掾柳習等人的勘察,已知夏陽、絳邑產鐵,解縣、聞喜有銅,長安驪山有銀,正打算秋後便即召集人手,進行大規模的開采。

因而裴該答應召彭城相熊遠熊孝文入關,任職行台,而把彭城的礦產資源讓渡給荀氏黨羽。此舉不但可以拉攏荀黨,還可以壯大荀黨,以制約祖黨——雖說在裴該的意識裏,所謂祖黨,是指祖納和祖約,祖士稚則似並無結黨之意。

因為荀黨純靠名望支撐,基本上就沒有什麽經濟和軍事實力,太平時節還則罷了,當此動亂之世,必屬隨風之草,左右偃伏。荀組之所以在裴、祖之間走鋼絲,先助倒李(容),復又倒祖(約),就是因為本身實力不足之故。那麽把幾個肥缺讓渡給荀黨,就很容易把他們拉到自己一邊兒來。

卞壸的徐州刺史,暫時不可動,但裴該也承諾,一兩年後,可召卞望之入朝擔任尚書,或者同等重要的職務,從而把全州都奉獻給“朝廷”。但同時他也要求,朝廷在半年之內,重賞州淮海從事衛循,並加其官為淮海都督,使其掌控東海商運和鹽政,乃至海上軍事——淮南都督由大都督直轄。

至於青州,則拿來跟祖逖做了交易——其實也不能說是交易,祖逖正當石勒,要求統一東方的軍事指揮權,裴該在考慮過利弊得失後,當即允準。此前不久,即已進郗鑒郗道徽為青州刺史,蘇峻蘇子高不再擔任城陽郡守,而專任青州都督。裴該答應,蘇峻的“公來營”仍舊從屬於大司馬三軍系統,但可直接受驃騎大將軍祖逖的調動。

於此同時,裴該雖然推辭了對自家的重賞,卻以此前悍拒劉粲,以及其後收復河東、平陽為辭,要求朝廷嘉獎行台有功之臣,一口氣給自家文武將吏,要下來二十多個侯爵。郭默、劉夜堂、甄隨以下不少大老粗都得侯爵之封,個個樂得合不攏嘴。

其中,原本的“厲風營右副督”董彪,也就此當上了“龍舒侯”——雖然本人並不清楚這龍舒縣麽,究竟在哪州哪郡……

董彪乃河間人士,若按後世的分類法,屬於“富農”出身,天生高大魁偉,也練過幾天拳腳。冀州屢經戰火蔓燒之後,他存身不住,被迫攜妻帶兒,一路南逃到了長江北岸,旋為李矩李茂約招募為兵——屬於第一批徐州軍。

董彪老實木訥,平常少言寡語,但不怕苦、不怕累,肯一板一眼地完成上官所交付的訓練任務,由此被劉夜堂看中,“厲風營”組建後,即被任命為右副督。此後跟隨裴該南征北戰,頗立功勛,此番封侯之賞,他排在了名單的第十位,還算比較靠前的。

董彪若無大事,不會來麻煩裴該,不象甄隨整天跳得歡,或者文朗、謝風等輩,已然隱生溜須拍馬之才。故而他今晚來見裴該,卻又囁嚅著不敢明言,倒不禁勾起了裴該的好奇心來。反復追問之下,董彪才說:“還請大都督為末將向董老先生說情,請他勿拒末將於千裏之外……”

……

裴軍將佐,除了陶侃、郭默等少數人外,泰半出身很低,連士族的門兒都摸不上。原本從軍之時,尋思能得溫飽,復一刀一槍,搏個督護出來,於願已足。但是隨著功勛積累,名位漸高——裴該才執政便賜諸將將軍號,甚至還有加郡守銜的——人心的欲望也難免逐漸膨脹。此番諸將多得侯爵之封,私下裏商議,就說也不知道咱這侯能不能傳承下去,即能傳承,子弟憑此出身,能得幾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