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敖倉不是烏巢

石勒與祖逖圍繞著滎陽城東北方向要隘的厘城,展開了驚心動魄的長時間廝殺。

厘城既然名之為城,自然不會是普通的堡壘,究其前身,乃是劉邦為禦項羽而建甬道的一個重要節點,其後廢棄,但每逢中原戰亂,都會被重新修繕乃至增築。逮至晉朝,諸王造亂,所圍繞的兩大戰略核心就是洛陽和鄴城,自然作為洛陽東方屏障的滎陽也因而多次成為主戰場,厘城遂繼續加築,此時規模,已經不亞於一個遠郡小縣了,至於防禦力,則數倍不止。

石勒用張敬之謀,叠出奇兵,或者佯攻滎陽而實取厘城,或者誘引祖逖來攻隴城,趁機包圍厘城。雙方多次在厘城附近投入超過萬數的兵馬,殺得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但終究祖逖的戰略目的,是使羯軍不得輕進,要在厘城下逐漸消磨敵方的士氣,其與石勒拼盡全力想要突破厘城,在決心上多少有所遜色。因而激戰十數日後,趙軍終於清除了厘城的外圍工事,進迫城下,甚至於一日之內,兩次破壁,卻都被張平以人命相拼,硬生生給堵了回來。

守備厘城的張平所部,尚有三千多人,雖然疲憊,卻糧秣不缺、箭矢豐足,士氣也頗高昂。倘若繼續死守,不惜拼光最後一名士卒,是起碼能夠再護守十日左右的。然而祖逖卻不打算再守了。

前歲於河內對戰,祖逖對於石勒的統馭之能、謀劃之才,就不得不報以極高評價,他甚至偶爾會覺得,倘若雙方處於絕對相等的條件下,自己很可能不是那羯賊的對手,苦戰之後,終將喪敗——當然石勒也不可能輕松獲勝就是了。若非裴該的建軍思想給了祖逖一定啟發,使兵更精,且本身戰於河內,己方的運補線路又遠遠短過敵手,或許勝算渺茫啊。

若然當初北伐之時,依靠當時的兵質、兵力,且當面不是劉粲,而是石勒,或許連收復洛陽都會是妄想吧……

在此種認知和前提下,如今以寡禦眾,想要通過厘城的攻防戰來徹底擊垮石勒,無異於癡人說夢,只能下水磨功夫,一點點消耗對方的實力,尤其是銳氣。趙軍本就兩倍於己——倘若乘以質量加權,則最多一倍半——石勒又可以就近從河內調兵增援,則和敵人對拼人數,於晉方是非常不利的。因而中軍的每一支精銳,都不可輕棄,倘若放棄張平所部,即便利用厘城殺傷三倍甚至更多的羯兵,又能有多大益處呢?

因而在經過反復籌謀之後,祖逖傾盡全力反攻隴城,以調動趙軍,趁機就把張平所部給順利拔出了厘城。石勒才進厘城,張敬便勸說道:“臣知我軍久戰,甚感疲憊,然而兵貴神速,若不能趁勢直進,奪取敖倉,待敵全力固守,則勢必難圖……”

攻打厘城的時候,趙軍自然也會向四外撒出哨探去,以覘晉人動向。敖倉與厘城俱在汴水以南,相距不過四十裏地而已,自然不難查探。根據回報,晉人囤積在敖倉的糧食不多,也就幾千斛罷了——可能是往年的陳谷——防禦也相對稀松。

石勒乃道:“如卿所言,敖倉為勝負之重手,不可假手他人,朕當親往取之。”於是遴選出精銳步騎兵五千人,連夜沿著汴水殺向西北方向,直取敖倉。

雖然是夜間行軍,卻也被晉人的哨探偵知,匆忙歸報滎陽。祖逖聞報不禁笑道:“羯賊以我為袁本初麽?”你把敖倉當成烏巢了吧?

當初袁、曹於官渡對峙,烏巢徹底位於袁軍的戰線後方,距離前線超過八十裏地,袁紹因此才敢將大批糧秣存放於此,且命大將淳於瓊鎮守。但如今敖倉距離滎陽不過四十裏地,又瀕臨濟水與黃河,河北即是趙軍占據的懷縣……故而祖逖才不敢自水路運糧,並且儲之於敖倉。

倒是也有人提出過建議,說河水滔滔,輕易難渡,咱們可以沿著南岸以舟船載糧,先儲之於敖倉,再運向滎陽,要便捷許多。祖逖對此搖頭道:“我不懼賊來燒糧,卻恐其奪我糧,則須以精兵銳卒守備敖倉。然而今賊倍於我,哪裏還有余力復守敖倉啊?”

袁紹當年是兵多,所以才敢分出不少人去鎮守烏巢,我目前可沒有多余的兵力。

所以石勒去襲敖倉,對於祖逖來說,屬於不痛不癢之事——也就幾千斛往年存在那裏的陳谷,你想要就拿去吧。不過趙軍既得敖倉,就有可能越過滎陽,威脅到成臯,對此必須預謀應對之策。

且說石勒一鼓而下敖倉,不禁大喜。正待謀劃分兵去襲擊成臯,以調動滎陽城內的晉軍,翌日卻突然得報,祖逖親率大軍出城,去攻管城。石勒急忙馳歸厘城,指揮戰事,祖逖在得知石勒歸來後,當即鳴金退回;幾乎同時,衛策之子衛榮率兵離開滎陽北上,去圖謀收復敖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