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惠盎(二)

在經過了一宿的秉燭長談後,惠盎與蒙仲對彼此已頗為熟悉與親近,亦逐漸適應“阿兄”、“阿弟”這般的稱呼。

盡管惠盎的年紀,比蒙仲年長近三十歲,但論輩分,前者是惠子的侄子,而後者是莊子的弟子,他倆倒也確實屬於同輩,因此用兄弟稱呼並無不可。

熟悉了之後,蒙仲才感覺出惠盎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記得昨日他在府門外初見惠盎的時候,只見這位宋王偃身邊的重臣面色冷淡,龍行虎步、頗有氣勢,少了幾分親和。

但在彼此熟悉,坦誠相待之後,蒙仲這才感覺惠盎其實是一位非常好相與的人。

當然,這是因為彼此的關系近,倘若換做旁人,相信惠盎就不會那麽推心置腹了。

據彼此的交流,蒙仲感覺惠盎學的很雜,仿佛涉及道、名、法、儒、墨幾家的學術,不過最精純的,不是道家、也不是名家,卻是儒家與法家。

不得不說這讓蒙仲感到很是意外。

畢竟從親疏來說,惠盎也應該集道、名兩家思想,而不是儒家或法家。

對此惠盎解釋道:“道家治國,治的是太平盛世,且道家首要在於‘治己’,你亦是道家弟子,想必能理解愚兄的意思。”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當然明白,道家的治國思想,即「無為無不為」,這是建立在“治人”基礎上,即要求君主與臣子都具備一定要求的道德準則,君主與臣民的道德絕無越高,道家的治國思想就越發能體現,但反過來說,道家的治國思想就很難實現,就比如當前的亂世,國與國之間為了兼並土地而頻繁發生戰爭,在這種情況下,道家的思想就很難被君主所接受,即便被接受也難被奉為治國的策略。

說白了,道家思想不適合用來作為王權統治臣民的工具。

而適合作為統治工具的,即儒家思想與法家思想。

孔子的儒家思想,它源自於周禮,其本身就是為了貴族統治庶民,只不過它提倡“仁義”,主張上位者善待下位者,而下位者則必須迎合、擁護上位者,其本質還是為了君權統治。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這句話就已經充分闡述了儒家治國思想的本質。

至於法家,雖然法家曾主張「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其本質還是為了維護君權統治。

且法家法家必須得到君主的支持,才能施展自己的治國抱負。

曾經,秦太子(嬴駟)犯了罪,商君衛鞅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決定重懲太子以表現法的威嚴,盡管後來經過旁人勸說才改為懲罰太子的老師「公子虔」,可結果呢,那名太子,也就是後來繼位的秦惠文王,他繼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衛鞅,使衛鞅這位曾經執政秦國的重臣,惶惶而逃,卻沒有一名秦人膽敢收留。

這就是法家弟子失去了君主支持的下場。

不過相比較而言,法家思想還是有治國具體可行理論的,不像儒家,從孔子時期到孟子時期,除了“仁義”、“禮德”的規範口號,基本上沒有什麽治國的策略——孟子亦是,中原國家都已經在開始實行“名田制”了,儒家那邊還在提倡過時幾百年的“井田制”,嚴重跟社會需求脫節。

因此惠盎的主張是「以法治國、以儒治人」,總的來說是比較偏向於溫和的治國策略。

而其余道家、墨家、名家的思想,惠盎認為不適合用在當前的世俗,所以被他放棄了,畢竟道家與墨家的思想實在是太理想化,而名家的思想又如天馬行空一般,大多只能用來做學問增加見識,卻無法使國家變得強大。

在交流過學術後,蒙仲亦向惠盎詢問了他心中的疑惑:“阿兄,我鬥膽問一句,大王討伐滕國,是為了給齊國施壓麽?”

惠盎聽了後有些意外,不過倒也不隱瞞,點點頭說道:“大王確有這個打算。”

蒙仲聞言心中釋然,又問道:“既然如此,宋國與趙國、秦國,想必私下已有盟約?”

惠盎聞言一愣,看著蒙仲好奇問道:“是夫子告訴你的?”

蒙仲搖搖頭說道:“夫子並沒有告訴我,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聽聞此言,惠盎感覺更加驚奇,便問道:“你怎麽猜到的?”

蒙仲便解釋道:“齊國乃強國,而我宋國乃中等之國,以中等之國犯強國忌諱,想必有所仗持。當今諸國,唯秦、齊最強,既然我宋國欲犯齊國,想必是從秦國那邊得到了什麽承諾,否則,此舉不符合我宋國的利益。至於趙國,倘若三晉團結一致,縱使秦國對我宋國許下承諾,想來宋王也不敢貿然冒犯秦國,顯然三晉中有一國暗中與秦,與我宋國有私下協議……”

聽著蒙仲的解釋,惠盎捋著胡須暗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