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巧說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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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這是《孟子》上的一則典故,說的是法家前驅、鄭國國相子產。

曾經,有人贈送子產一條大魚,子產命管理池沼的小吏將其放歸水中,沒想到這名小吏卻偷偷將這條魚燒熟吃掉了,回來後騙子產說:“我將魚放回水中,起初它有些疲弱,但很快就遊走了。”

子產深信不疑,笑道:“(它)找到了應該去的地方。”

事後這名小吏很得意,私底下對人說:“誰說子產有智慧?他根本不知我騙了他。”

針對這件事,孟子表示,對正人君子可以用合乎情理的方法來欺騙他,但很難用不合情理的事情來欺騙他。

而這,正是蒙仲準備用來說服屈原的招數。

當晚,當蒙仲與向繚二人在葉邑官府的偏堂款待屈原時,蒙仲故意問屈原道:“聽我兄弟言,屈大夫現如今再次遭楚王流放?”

說實話,縱使是屈原這等正直的人,在提到自己遭流放時亦滿腔怒火,但他很好地克制了下來,淡淡說道:“只是國中有奸臣,不欲見在下留在楚郢而已。”

蒙仲一聽就知道屈原是遭到楚國的同僚攻殲、陷害,便又問道:“流放至何處?”

“江南。”

說著,屈原見蒙仲、向繚二人露出不解之色,便又解釋道:“即曾經吳越兩國的所在。”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之余,便直截了當地對屈原說道:“似屈大夫這等賢良,楚王竟棄而不用,可見其昏昧,雙目不能識明珠……今在下初任方城令,又得葉邑、舞陽兩邑,我輩不善治理邑民,不知屈大夫可願意在此屈就,在下定將屈大夫奉為上賓。”

聽了這話,向繚不禁有些著急,頻頻向蒙仲使著眼色。

他心說,這話我早就向屈原試探過了,對方根本不答應,我讓你想辦法,你怎麽就直接問出口的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向繚臉上的著急之色,蒙仲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莫要心急。

果然如向繚所猜測的那樣,屈原毫不猶豫地就婉言推辭道:“在下愚昧之人,實承擔不起方城令的贊譽……方城令的好意在下心領,但此事,恕在下不能答應。”

直截了當地被拒絕,蒙仲卻絲毫也不在意,聞言笑著稱贊道:“屈大夫果真是對楚國忠心耿耿……”

忽然,他轉變口風,問屈原道:“但在下不知,屈大夫忠的是楚國,還是楚王?”

“這……”屈原聞言微微一愣,不解問道:“兩者有何區別麽?”

“當然。”蒙仲正色說道:“楚國乃是‘名(概念)’,楚王乃是‘實’,若屈大夫忠的是楚國,即為國之臣;屈大夫忠的是楚王,即為王之臣。不知屈大夫是國之臣,亦或是王之臣?”

“唔……”

屈原捋著長須沉思著,片刻後點頭說道:“如此剖析在下此前聞所聞問……國之臣何解?”

蒙仲聞言便解釋道:“志在守護邦國,於外,使其不受外敵輕辱,於內,使國民能安居樂業,無論旁人如何謗我、欺我,我只恪守正道,富貴不能奪我志,君令亦不可使我折腰,這即為國之臣!”

屈原聽得雙目不禁睜大,他心說,這可不是就是在說我麽?

想了想,他捋著長須說道:“如方城令所言,屈原即楚國之臣。”

見此,向繚心下暗笑一聲:這屈原,恐怕還不知自己已經掉入坑內了。

果然,在聽了屈原的話後,蒙仲點頭稱贊道:“在下亦以為屈大夫乃國之臣,我聽我兄弟說,屈大夫曾在楚懷王座下出任左徒,受其重托施行變法改革,想必期間遭遇國內舊貴族的重重阻礙。”

聽到這話,屈原不覺心中有些酸楚,長嘆道:“天下諸國,皆是先得名,又有國,唯獨我楚國,是先有國,後得名……”

據屈原的解釋,當今天下諸國,除三晉外,都是先得到了周王室授予的諸侯身份,然後才慢慢建立起各自的國家,但唯獨楚國不同,因為在商周兩國爭奪天下的時候,楚國就已經存在,只不過當時還未出現“國”這個概念而已,只是以大江以南諸部落聯合的形式出現。

因此,後來中原各國都可以稱自己是商人之後、周人之後,是中原正統,唯獨楚人,既非商人之後,也非周人之後,屬於被周國歸化的蠻夷——這也正是楚國長久以來被中原各國看不起的原因。

因為貧窮落後,因此楚國從最初就開始效仿周國,學習中原文化。

比如周國的分封制,而這,就導致楚國地方貴族、地方家族勢力根深蒂固,很難通過一時的變法改革而將其根除。

這是楚國在建國之初就落下的弊端。

這不,他屈原志在變法圖強,卻遭到了國內諸多舊貴族的抵制與迫害,以至於現如今,前途葬送,有家亦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