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野望(3)

裕仁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聽到軍曹兩字特意又朝赤松貞明看了眼,眾人起先對此頗不以為然,認為堀悌吉太過兒戲,關鍵時刻帶個軍曹覲見簡直有辱聖聽。但聽到戰績又好奇起來:這麽厲害的人物,年紀似乎也不小,怎麽連軍官都沒當上。

旁邊的參謀長草鹿任一尷尬不已地幫著解釋:“海軍規定軍官只從海軍兵學校畢業生中選拔,赤松貞明是海軍航空學校畢業,所以……”

眾人一聲長嘆,這不就等於軍曹當到死?包括石原莞爾在內的部分高層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此重大場合,堀悌吉帶個沒法提拔的軍曹面聖,動機只怕並不單純。

首相宇垣一成緊皺著眉頭,他敏銳的第六感已覺察到氣氛不太對勁,剛想站出來說幾句場面話,沒想到大藏大臣率先開了口,他疑惑地指著赤松貞明肩膀上的軍銜標志問道:“這軍銜好像不是軍曹軍銜吧?咦,我從沒見過這種軍銜,海軍發明了新軍銜?”

不說還好,一說眾人目光全都投射了過去,堀悌吉擡起頭,正好瞥見了在裕仁側後方的山本五十六,對方朝他努努嘴,讓他注意分寸,有些事適可而止,可堀悌吉裝作沒看見,立即道:“閣下明見,這是德國海軍上尉軍銜。說起來還有一段佳話:赤松貞明在索科特拉島與德軍海航官兵一起訓練時,以大膽的作風、嫻熟的技巧和高超的戰鬥能力迅速贏得對方認可,德國海軍元帥裏希特霍芬以元帥之尊千方百計挽留其在德國效力,赤松貞明心向故國,一心報效陛下,拒絕了高官厚祿。德方嘉其志、旌其功、又憐其不能晉升,特授德國海軍上尉軍銜,以便統領有關作戰編隊,德國元首在艦隊回國時還授其騎士十字勛章——全德所得者寥寥無幾,可謂軍人崇高榮譽。”

這番話有真有假,草鹿任一笑得很尷尬:實際上赤松貞明在裏希特霍芬盛情邀請之下是動了心的,差點就留在德國不回來,如果不是堀悌吉下令一定要挽留他,還讓草鹿任一以中將參謀長之尊親自出面做工作,不會有後面的結果。為安撫也為了理順關系,最後決定赤松貞明以德國海軍上尉軍銜統率艦載戰鬥機機群。而且堀悌吉還要求後者覲見時佩戴德軍軍銜。

與赤松貞明水平相當的戰鬥機飛行員有不少,如年紀稍長的坂井三郎、西澤廣義、巖本徹三等,年輕一輩中的杉田莊一等,但坂井和西澤個人水平突出,指揮能力卻一般,巖本徹三雖軍銜尚可,指揮能力和戰果也不錯(此時排名第二),但資歷與威望還無法與赤松貞明相比,因此都恭恭敬敬地對待赤松貞明這個前輩。

眾人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精彩,各種表情都有,堀悌吉說是一段佳話,但在場哪個不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油條,立即就聽懂了弦外之音:這種忠勇之士連德國元帥都搶著要,海軍當局居然用一個軍曹把他打發了?這臉打得啪啪響,日本可以硬著頭皮堅持說體制不合,非海軍兵學校出身不能晉升,人家德國人可不管這一套,直接就把上尉軍銜拿過來,要再過幾天估計就是少校了。

而這還不是孤例,海兵37期的小澤治三郎中將在日本連當機動艦隊長官的資格都不夠,去德國後立即以外國人身份當上機動艦隊長官,據說打仗打得也蠻好,到底是誰體制有問題呢?

場面頓時變得尷尬起來,有些人偷偷摸摸尋思:體制不合只是表面因素,實質卻是艦隊派與航空派根深蒂固的矛盾,光在日本國內還能壓得下去,現在有德意盟國牽扯其中,聯合艦隊大批官兵又去了歐洲開了眼界,這怎麽解釋?難道說我日本自有國情在此?豈不讓友邦笑掉大牙?人家只問一句話——“戰爭期間晉升軍官難道不看戰功?”就很難招架。基層官兵一定會兩相對比,忠君愛國也得看體制合理不合理。

裕仁臉色平靜,不悲不喜,少傾道:“愛卿既然有此功績,又如此忠君愛國,朕豈能吝嗇封賞?特授海軍少佐軍銜,其余有功之將,也可在奏明功績後獲得晉升……”

“感謝陛下超常拔擢!”

赤松貞明恭恭敬敬對裕仁行了大禮,場面很快就被糊弄了過去,眾人無不松了口氣,只有對堀悌吉知根知底的山本五十六明白:這位老同學的手腕絕不會只有這樣一點。這次超常拔擢雖恩出於上,但只要飛行員的腦子沒壞掉,就知道真正賞識、提拔他的人是誰——能當上海軍第一王牌飛行員的絕不可能是腦子壞掉之人。堀悌吉這一手不亞於在龐大而頑固的體系上撕開了一個大缺口,狠狠將巴掌扇在守舊人士臉上。

只是他沒想明白,這位老同學從來都是多謀善斷、隱忍不發,今天為什麽要在這樣的場面上針鋒相對,鋒芒畢露,而且還玩了兩次——這可不是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