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南撤(四)

“你們自憑乃是李家兒郎,視天下雄傑皆是草莽,然而當世為將、統兵治軍,不知民事,便談不上剛柔並濟……”

青袍老者坐在頂部立有一柄遮擋烈陽傘蓋的敞篷馬車之內,強忍住劇烈的咳嗽,跟旁邊禦馬而行的李秀、李磧說著話,雲樸子看向南塘寨矗立峰嶺之間,在朝陽照耀下,仿佛鍍上一層金色的毫芒。

雖然還有四五千老弱婦孺稀稀落落被拉在北面十數裏範圍內,但兩萬多溧水縣民還是在韓謙約定的三天時間內,行進到南塘寨以南地區了。

楚州軍、南衙禁軍從左右兩翼綴行的斥候探馬,也清楚南塘寨駐有赤山軍精銳,停在二十裏外便不再往前進逼。

之後只要宣州刺史顧芝龍不從郎溪、宣城妄動出兵,溧水縣民撤到郎溪以東地區,將沒有任何問題。

在馮翊、張平等人的督促下,李普最終下決心將以世家宗兵為主的秋湖軍第二都兵馬部署到外圍,另從第一都嫡系兵馬裏組織一批小而精幹的執法人手,強制以諸家子弟家小為主的溧水縣民拋棄掉臃腫的累贅之物,將諸家一些過於華麗卻笨拙、寬大的馬車推入道側的溝渠裏,或用來填平沿途的溝壑。

作為人質也好,視為前進隊伍裏的累贅也好,將諸家嫡支一脈、常常一堆人簇擁著貼身伺候的女眷、年幼子弟,強行從行動遲緩的大部隊裏單獨抽出來,先行走驛道、小道送走,混亂的隊伍立時順暢許多。

更關鍵還是韓謙派人利用原先廢棄的宿營地,沿途設立四座固定的臨時休憩及補養地,嚴禁途中有任何的耽擱與遲疑,有違背者便果斷驅趕出主幹道,偶有蠻橫者膽敢當道喧嘩、鬧事者,也是毫不猶豫的棍棒轟打……

亂糟糟的兩萬多溧水縣民隊伍很快就順暢起來,速度加快許多。

當然,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是兩萬多溧水縣民主要以諸家子弟及貼身奴婢為主,年老以及年幼的子弟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婦孺、貼身奴婢都粗習筆墨,耳濡目染也知道要怎麽執守規矩,易組織程度要比底層民眾好上許多。

韓謙帶著林海崢、趙無忌、孔熙榮、魏常等赤山軍第一都、侍衛營以及撤回到南塘寨騎營主要將領,都站在南塘寨前,等候李遇所乘的車馬過來。

韓謙身穿一領革甲,腰間系著一柄刀鞘古樸的佩刀,長發簡單的束在身後,再無其他的裝飾,有如璞玉一般的質樸,站在道旁,看到李遇在李磧、姚惜水的用力攙扶下才勉強走過來,朝李遇及他身側道士打扮、仙風道骨的雲樸子揖禮道:“韓謙恭迎郡王爺、顧宮使!”

這段歲月差不多將李遇最後的一點精力都榨幹了,睜開渾濁的雙眼,半晌才謂然嘆道:“‘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李遇這話乃是前朝詩僧頌楚臣屈原的一句名章。

韓謙哂然一笑,說道:“吾父慷慨赴死,未念生前身後之名,韓謙也不會拘囿於此。”

姚惜水見韓謙剛見面便直接道破雲樸子的身份,心想他暗中對神陵司在江淮潛伏勢力的關注,果然是超過他們的想象,又暗暗琢磨韓謙與李遇這兩句啞謎的話鋒所在。

李秀等李氏青年將領,他們這些天偏於一翼,打了好幾場接觸戰都未嘗一敗,但此時不得不率溧水縣民托庇於赤山軍,心裏多少有著不甘,也是暗暗打量韓謙身後的赤山軍諸將,看到三天前斬斷柳子書手臂,被趙無忌押送到南塘寨接受問責的韓東虎,此時衣甲整飭的站在韓謙身後,心想韓謙果然是個護短的主。

當然,所傷柳子書乃是溧水諸家的子弟,要忍下這口氣也是暫時沒有掙紮余地的溧水諸家,輪不到他們代之出頭。

李遇身體狀況很差,不宜在漸漸炎熱起來的烈日之下久站,他與雲樸子等閑散人員,先去秋湖軍在南塘寨西側草草修建的臨時營寨安歇。

待李遇走後,韓謙這才與臉色陰沉的李普、衛甄、姚惜水以及秋湖軍將領李秀、李磧、衛煌等人正式招呼。

“韓東虎,扒下你的衣甲。”韓謙朝身後的韓東虎說道。

韓東虎解開衣甲,轉過身來,赤著肌肉賁實的背脊,露出數道縱橫交錯、敷過藥更加猙獰可憎的血色鞭痕。

“韓東虎未報備帶人擅闖友軍營地,致有驚擾,論律當責打十鞭,貶去武勛官錄為騎營兵卒備用,請李侯爺與衛大人驗看。”韓謙平靜的朝李普、衛甄說道。

李普、衛甄當然看得見韓東虎後背的憎目鞭痕,但這事就這麽完了?

李普看向衛甄,他此時見到韓謙,最緊急的還是要談兩萬多以諸家族人為主的溧水縣民安置問題,也沒有辦法在細枝末節上糾纏,卻不知道衛甄甘不甘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衛甄腦門上的青筋抽搐了好幾下,才將心口的一團惡氣死死摁下去,擡起面容蒼老的臉,朝韓謙拱拱手問道:“韓大人律下甚嚴,軍威整整,衛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