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赤紅的粉末

星光點綴著漆黑的夜空,涼絲絲的空中,填滿夏蟲的鳴叫。

火把照亮了一團地方,馬車和幾匹馬停在一條泥路上,兩邊都是稻子,風一吹,便發出“沙沙……”的浪聲。

宦官王貴正從馬車裏搬出豆子喂馬,朱高煦和高燧看著躺在裏面的世子,旁邊的小娘杜千蕊拿毛巾在擦拭世子的臉。

看著肥胖大哥,朱高煦心裏麻木無感,記憶裏的兄弟感情就像一部冗長的紀錄片,而他如同一個觀眾,實在無法感同身受。

如果一切歷史都是注定的,那麽眼前這個胖子,才是父王朱棣的繼承人;而他朱高煦,會接到胖子的兒子臨時通知:你造反了!然後被扣進一個銅缸裏,活活燒死。

“罐子裏的湯藥,奴婢先為世子熱一熱?”杜千蕊拿起一只油布封好的瓦罐。

朱高煦點頭應允,等杜千蕊轉過身,他便道,“三弟在這兒照看大哥,我過去幫忙砌灶,也看著點藥。”

高燧道:“好。”

所謂砌灶,十分簡單,弄兩塊石頭放下就成了,只要瓦罐下面有空隙放枯枝幹草。杜千蕊默默地取火把引火,火光很快映在了她的臉上。

朱高煦也沒吭聲,盯著火光沉思了許久,看起來猶豫不決。他終於回頭瞧了一眼馬車那邊,立刻伸手進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展開,裏面是赤紅的粉末;然後他將粉末倒進了瓦罐,紙扔進火中。

幾個動作非常迅速,卻並不慌張,他的手很穩。

杜千蕊眼睜睜地看著他幹的事,抿了一下嘴唇,低下頭往火中填樹枝。氣氛頓時有點詭異,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朱高煦不動聲色地開口道:“杜姑娘可知,我為何要救你?”

杜千蕊道:“奴婢不是很……確定。”

朱高煦輕輕說道:“因為你需要我。”他頓了頓,仰頭看著天空吸一口,又道,“正好我也能幫上忙。”

杜千蕊頓時擡起頭來,她的眸子裏閃閃晶亮,不知是感動的流光,還是倒映的火光。

朱高煦說這句話,倒不是盡然為了某種目的、故意說的花言巧語。至少不是假話,雖然杜千蕊的理解可能有點偏差……

前世他感覺不到自己有什麽用、有什麽價值,女友的爹因心臟病缺錢做手術,他很想幫忙,但實在沒法子,唯一想到的辦法是擼小貸、然後上賭桌搏一把!結果當然是洗白,他就是在這時候沾上了賭博,從此極難收手上岸。

女友知道後,她的眼神讓人記憶深刻,仿佛很困惑意外,那是因為從來沒指望過他……她爹到了必須手術的時候,女生還是多一條路的,就是重新找一個更有能力的男人。

所以現在,朱高煦同時也在展示自己的價值。別人無法理解,他感覺很好。

土夯驛道上的塵土和汗水混在一起,讓杜千蕊的臉看起來有點臟,但她的聲音愈發溫柔了,“王爺為何對我那麽好?”

朱高煦臉上帶著怪異的微笑:“我不是說過麽,若坐視不管,以後還怎麽聽你彈奏?”

杜千蕊並攏著雙腿蹲在那裏,身體看起來軟綿綿的,夜已深了,眼睛裏卻沒有絲毫倦意,十分明亮的目光中帶著些許羞澀。

朱高煦接著又輕嘆道:“兒時我沒法學音律,不過很有興趣。我覺得杜姑娘真的很有天份,聲音好,浪費了著實可惜。”

杜千蕊靜靜聽著,沒多大的反應,或許她覺得,皇室子弟有更重要的東西學,自然不會學什麽音律……但朱高煦說的兒時,卻是指前世,那時確實是因為沒有條件,能接受應試教育已經托了社會進步的福,哪有機會學什麽藝術?不過他一向對那些貌似高逼格的東西,是很向往羨慕的。

杜千蕊柔聲道:“不過是雕蟲小技,討人歡喜罷了。”

朱高煦立刻搖頭:“音律、繪畫都是很有價值的,咱們又不是蠻夷。”

杜千蕊臉上紅撲撲的,“多謝王爺擡舉……呀!湯藥可以了。”

朱高煦又轉頭向馬車那邊瞟了一眼,低聲道:“剛才那東西是朱砂,我聽人說對世子的病有好處,不過朱砂本身就有一定的毒性,禦醫不敢用的。”

“嗯。”杜千蕊謹慎地應了一聲。

朱高煦又道:“你就當不知道,可以麽?”

杜千蕊馬上點頭道:“奴婢什麽都沒看見。”

過得一會兒,朱高煦親眼看著杜千蕊喂世子喝了藥。大夥兒也就著涼水吃了點幹糧,繼續連夜趕路。因為馬車走得慢,他們今晚不敢歇息停留。

到第二天早上,世子的病竟然神奇地好了,嚷嚷著餓!

眾人都很驚喜,唯有杜千蕊偶爾偷看朱高煦,目光十分復雜。

……

赤紅的朝陽掛在南京廟宇的歇山頂上。徐輝祖剛到中軍都督府,便得到稟報,昨夜派出去追擊的人馬一無所獲。徐輝祖情知已錯過了時機,不禁長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