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河堤

先是盛庸率軍夜襲城外大營,後有鐵鉉詐降,燕王也反復派人勸降……一切都無濟於事,最後只能隔著一道厚實高大的城墻,彼此在濟南城硬拼。

為防官軍出城反擊,濟南城外修築了一道工事,有藩籬壕溝,修築在炮彈射程之外。朱高煦便騎著馬在藩籬後面巡視戰場,堅決不過壕溝。

“殺!殺……”城墻下大火沖天,許多士卒拿著盾、推著雲梯,正呐喊著向城墻湧去。空中濃煙彌漫,有白色的硝煙,還有猛火油燃燒的黑煙。

火箭在煙霧中星星點點,仿佛暮色中的螢火蟲,比除夕之夜的煙花還要絢爛。更有回回炮投擲的陶瓷大藜蒺,裏面塞了大爆竹,到處都在爆炸,瓷片碎片四面飛濺。

“轟轟轟……”城墻上下火炮轟鳴,火銃密集地閃爍。

朱高煦感覺自己的耳朵“嗡嗡嗡”地響。天地間槍炮齊鳴,他有種身臨抗戰電視劇裏的錯覺,好像早已進入熱兵器時代。

圍攻濟南城已經兩個多月了,除了制造無數屍體,基本看不到什麽成效。盡管燕王善戰,也無法脫離時代的局限。

朱高煦想到了影視裏常見的炸藥包炸碉堡,現在有火藥,埋到地下密封還是有威力的……然而,需要的火藥量會很多很多;濟南城墻可是比碉堡堅固多了,雖然沒有水泥,但十幾米厚的夯土不是一二般炸彈能炸開的。

燕王到現在真正控制的只有北平周圍幾個府,也沒聽說哪裏有大量硝石礦,要弄到那麽多火藥恐怕不容易。

就在這時,藩籬外的濃煙深處,許多士卒亂糟糟地調頭回來了,顯然又是攻擊無果。

人們推著獨輪車、擡著擔架,把傷兵往回帶。潰退之中,四處傳來傷兵的嚎叫、呻吟。許多人湧進了寨門,亂糟糟地坐到藩籬後面,有人在哀嘆,有人在喊叫:“去叫人,把傷了的都弄進營裏去。”

“啊……”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只見兩個士卒正在給一個傷兵脫盔甲衣衫,那傷兵的左臂、左腿上黑糊糊一片,一股燒焦的肉味夾雜著瀝青的臭味撲面而來。

一個士卒道:“兄弟,你這燙傷太多了,好不了,要不來個痛快?”

那傷兵只顧嚎叫。

士卒又勸道:“俺上個月就見過這種傷,那兄弟身上爛得長蛆哩!死又死不了,最後連飯都吃不下,活活餓死的。一天天等著等死,太慘!”

傷兵一邊搖頭一邊哭道:“俺不想死,救救俺……”

朱高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騎馬趕緊離開此地。確實太慘了,他又無能為力。

不一會兒,朱高煦忽然看見藩籬後一個面熟的人,回想了一會兒。那坐著的士卒擡起頭來,先喊道:“高陽王……”

“石頭……什麽石頭?”朱高煦指著他。

年輕士卒掙紮著站了起來:“小的叫靳石頭。”

“對,靳石頭。”朱高煦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還沒死!”

靳石頭揚起黑乎乎全是汙垢的臉,“王爺,俺們要打到啥時候?”

朱高煦沉吟片刻,心裏琢磨、燕王還沒決定繼續攻不攻,現在又在戰場上,他不能當著士兵們的面,張口亂說話。於是他便說道:“應該快打下濟南城了,有新的方略,但暫時還不能說。”

朱高煦繞城轉了一圈、到處都是差不多的景象,便在原地停留一會兒,隨口又問靳石頭,“升官了麽?”

靳石頭不斷搖頭,哭喪著臉,“升官不升官,也沒啥要緊,俺認識的好多兄弟都死了殘了,俺只想活著回去。”

“活著最重要。”朱高煦十分認同地說道,說罷輕抖馬韁離開此地,丟下一句話,“活著立功,還能升官。”

靳石頭睜大眼,看著寸草不生、煙霧蒙蒙的戰場。

沒一會兒,朱高煦又聽到背後靳石頭的聲音,便在緩慢走動的馬背上轉頭看了一眼,聽見那靳石頭在喃喃地對旁邊的同伴念叨,“俺家有幾畝地,麥子剛收不久,這會兒有新面做的饃,烤得金黃,又香又脆。母羊下了幾只羊羔毛可滑,還有羊奶。早晨起來,俺那小媳婦就把羊奶熱好,端過來甜絲絲地望著俺笑,好東西都想著給俺吃……”

軍中似乎漸漸缺糧了!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不經意間又想起了燕王剛起兵那會兒,這士卒興高采烈要建功立業,不料一年之後,竟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聽著遠近的炮聲,忽然有些許暗自的感嘆:人就是這樣,平淡的日子過久了,就想幹點什麽大事;不過總有一天會明白,原來那安穩的日子,一點一滴雖然淡、卻很美好。

朱高煦吸了一口氣,便踢馬加快速度,帶著親兵數騎,直奔中軍大營。

但燕王並不在中軍,朱高煦問中軍一個武將,“我父王何在?”

武將道:“回高陽王的話,燕王去大濟河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