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悲傷中的謀算

夜幕逐漸降臨,燕軍脫離戰場。燕王考慮到兵馬疲憊、傷亡嚴重,決定不再與平安糾纏,遂連夜拔營繞行至北方。直至半夜,大軍才紮下了營地,燒水煮飯休整。

雪停了,白天的喧囂已經消失,夜色中只剩下若有似無的傷兵呻吟。

朱高煦走進中軍,這時才有空與燕王說話。他先行軍禮,抱拳道:“父王在東昌的消息傳到北平,家裏所有人都很擔心。母妃最是憂心忡忡,一直唉聲嘆氣,叫兒臣帶兵前來協助父王,兒臣領命後馬不停蹄,總算到了。”

燕王點點頭,贊道:“高煦一戰便擊潰了吳傑部,為俺消除了一個大麻煩。”

朱高煦忙道:“官軍步兵精銳都在盛庸和平安手裏,吳傑麾下的兵不堪戰。吳傑又沒能事先準備好防備北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簡直一觸即潰!兒臣不過是討了巧。”

燕王勉強地笑道:“兵不厭詐,吳傑自個不防備能怨誰?上回徐凱被抓了,還罵俺偷襲哩!”

旁邊的武將們聽罷都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嘲笑徐凱。

朱高煦道:“平安的人馬便沒那麽好對付,兒臣先是見他右翼動蕩,以為可以側擊打潰,不料依然沒能助父王攻破大陣,生生讓平安維持到了天黑。”

燕王道:“你說得對!官軍先是盡喪精銳騎兵,現在步兵堪戰者皆在二人手中;盛庸的步營更厲害,用步兵之術,也遠遠超過平安。但他們倆人手裏的精兵不多,別的官軍人馬沒那麽勇悍善戰。今後俺們只要不輕敵,依舊能夠擊敗官軍!”

剛不久前燕軍才吃了大虧,這時燕王便又讓諸將漸漸地重拾信心了。有些手段,朱高煦是很佩服父王的。

燕王回顧左右,目光炯炯,毫無沮喪喪氣的表現,又鼓舞大夥兒道:“這陣子天氣嚴寒,將士辛苦,俺們大軍先回北平,待天兒稍暖,再南下擊破官軍!”

“王爺英明!”眾將紛紛拜道。

說完話,各人回營稍稍歇息。只歇了三個時辰,次日天還沒亮,燕軍便拔營北歸。

……正月裏,元宵節還沒到,過年的氣息仍未遠去。但張家卻和別家不同,張家門上掛著白布,內外一片哀聲,正在辦白事。

靈堂上道士們吹彈敲擊樂器,唱著詞兒超度亡靈。拿著銅鍤敲擊的主唱念一會兒,便一邊鞠躬一邊告訴家眷:“拜!”

跪在蒲團上披麻戴孝的家眷們便跟著一起向靈位磕頭。一群婦人哭得最兇,幾欲昏厥。而跪在最前面的張輔卻沒出聲,只是眼睛紅紅的,臉上有淚痕。

張輔傷心之余,突然感受到了另一種東西:責任。

父親在時,在燕王府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無論外面還是家裏的大事,都是父親說了算,也是父親在支撐著大梁。張輔只需要在光環庇護下,做好本分就行了。

但是現在,先父躺進了棺材,大堂上跪滿了一大家子,多是婦孺。這一大家子人指靠誰?

張輔感到,自己站起來扛起整個家族興亡的時候,突然就到來了!

他有些沉重,有些戰戰兢兢,但他在磕頭之後,便跪在靈前挺起了胸膛。一種責無旁貸的心情湧上心頭。

張輔的耳邊聽著道士詠唱、家眷的哭啼,一直沒吭聲。冗長的道場禮儀中,他想了很多……只借先父生前的功勛和積攢,偌大的家族是走不長的。他張輔必須要在先父打下的基礎上,做更多的事。

道場做了一陣,道士們暫且休息。賓客便陸續進來了,對著張玉的棺材和靈位鞠躬執禮,又與張輔說一些話,寬慰其家眷。

朱能進來後,徑直走到沒蓋上棺材板的棺材旁邊,蹲在旁邊看裏面的張玉。眾人紛紛側目,見張輔沒吭聲,大夥兒也便沒有上前幹涉。張輔任憑朱能在裏面嘀咕。

今天來的賓客非常多,張輔從這個場面,感受到張家的人脈還在的,一切並沒有真的轟然坍塌。

“燕王到!”忽然有人喊道。

張輔顧不得許多,徑直從蒲團上爬起來,迎到門外,一臉悲傷去迎接燕王。只見燕王和三個兒子都來了,他們穿著素凈的袍服。

張輔哭出聲來,正要跪拜。燕王一把托住,“張輔,節哀順變。”

“爹未成之心願,兒子定竭力而為……”張輔傷心地哭訴著。

“很好,有志氣。”燕王點了一下頭。他便走進靈堂,也徑直來到棺材邊上,看著裏面的屍體道,“張玉啊,你走得太早了。你且放心閉眼,張家的家眷,只要有俺在,俺給你護著。”

張輔忙道:“先父泉下有知,定謝王爺之恩!”

燕王哀嘆了幾聲,向棺材一拜,便轉身過來,抓住張輔的手腕往外走,又回頭對三個兒子道,“你們也去行禮。”

燕王將張輔拉到外面的屋檐下,說道:“王府諸將,俺與你先父是最親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