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兔死狗烹

高賢寧送走恩師和朱高煦,回到青樓客房收拾好東西,又在房裏猶自坐了許久。

外面傳來的絲竹之聲、女子拿捏強調的唱曲,此時已味同嚼蠟,他完全沒了興趣。那些東西雖美,確實只能在心中無事、身上無勞之時,方能有心境品味。

而現在高賢寧卻一肚子的憂心。豈不言恩師齊泰的安危,光是有一條已夠他擔心了:私通包庇欽犯,被燕王的親兒子朱高煦看到。朱高煦只要說出去,一切就完了!

但朱高煦說得也有道理,他若是來害人的,何必如此麻煩?

就在這時,忽然門外一陣喧嘩之聲,有女子的聲音道:“那山東口音的人就在裏邊。他的好友出手闊綽,說那山東文士乃太學生哩!”

高賢寧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感覺有甚麽事要事發了!

“篤篤篤……”房門傳來了敲門聲。

高賢寧聽罷,心道既然來人講究斯文、還要敲門,自己也不能無禮在先。於是他起身大方地開了房門。這時他馬上愣了一下,因為站在門口的人是紀綱!

紀綱是他的同窗、已任錦衣衛指揮使。齊泰剛走,紀綱便出現在這裏,好事還是壞事?

“哈哈……”紀綱笑道,“高兄果然在這等地方。”

高賢寧沉住氣,微笑地作揖道:“同窗別來無恙?”

“你看俺這身。”紀綱指著自己的官服,又指著高賢寧道,“老兄瞧不起俺,不請俺進去坐坐?”

“失禮了,請!”高賢寧不緊不慢地微笑道:“我為何瞧不起紀兄?紀兄之生員功名已被革籍,既然未得建文朝恩惠,那投效今上有何不可?而我多年吃著朝廷祿米,每月到縣學領著雞鴨魚肉銅錢,因此當年理應為濟南城出力、勸阻靖難軍攻城。你我不同哩!”

“說得好有道理!”紀綱喜道,又回頭道,“這是俺的同窗好友高賢寧,俺兄弟!一篇《周公輔成王論》名震天下,連聖上也愛其才。你們都撤了!”

眾漢子抱拳道:“遵命!”

二人走進客房,紀綱便滿臉笑容道:“高兄與別的儒士不同,不迂腐。誰待你好,高兄便待誰誠心,俺便覺得高兄這樣的人不錯!”

高賢寧道:“紀兄的人該早知道我在揚州了,卻到今日才來。我已領情了。”

紀綱笑了笑,沉吟道:“今上乃太祖之子,並非不能坐天下。今上既然召高兄進京,也算有知遇之恩,待高兄不薄啊。既然如此,高兄不如再看在俺的面子上,進京一回?”

紀綱稍微停頓,又沉聲道:“俺並不想勉強,前陣子聖上下旨召你進京,俺知道你到揚州了,不也沒來強求?但昨日聖上召見俺,叫俺親自來找你,兄弟就不好辦啦!”

“我願與紀兄進京。”高賢寧忽然道。

紀綱面露驚訝之色,“真的?”

高賢寧道:“紀兄應知,我不是個愛玩笑之人。”

紀綱雙手合掌道:“太好了,高兄真乃痛快人!”

高賢寧面帶笑意道:“紀兄記著同窗情誼,我豈能拋卻?”

紀綱大笑道:“俺們這就走!快馬返回,還趕得上城門關閉之前進京。”

高賢寧拉住紀綱的袖口,低聲道:“我有一言,紀兄可願聽?”

紀綱道:“高兄但說無妨。”

高賢寧居然附耳過來,耳語道:“紀兄這一行得罪人太多,不是好事。兄可聞兔死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耶?”

紀綱愣了一愣,笑道:“俺知道,多謝高兄忠言。”

高賢寧的目光在紀綱臉上仔細觀察,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或許紀綱只是知道那兩個詞兒罷了。

當天高賢寧便到了京師。酉時已近,皇帝仍然馬上召見。皇帝見到這個寫周公輔成王論、搞得天下士子都知道的人,竟也來歸順了,自是十分開懷。

皇帝當天就封高賢寧為翰林院編修,並在京師賞賜了一座府邸。

君臣相談甚歡,直到深夜。以至於高賢寧只能坐吊籃出午門,並在千步廊後面東側的翰林院衙署裏住一晚上。

高賢寧心裏是清楚的:皇帝如此禮遇,看中的不是他的才能,而是名聲。

天下進士、舉人甚眾,高賢寧一個太學生、功名只是秀才,憑所謂才華、便能與皇帝秉燭夜談?

今上不是漢文帝,高賢寧亦非賈誼。

但高賢寧還有另一個價值,便是名聲。一篇周公輔成王論,搞得天下皆知,朱棣要大義就不該攻皇侄建文……而現在寫文章的人已經投靠了朱棣,既未以身作則,那文章所寫之義、還能叫人信服嗎?

……

朱高煦昨夜酉時進城,先去了他爺爺興辦的官方窯子“金陵十六樓”之一的醉仙樓,找了個姑娘作陪,聽曲到深夜,然後馬也假裝忘記了取,徑直摸回郡王府,只等明日再來取走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