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可憐

便是有四季如春之名的昆明城,冬天也有冷的時候。連續幾天陰雨後,冷不丁一下從窗外灌進來一陣風,朱高煦從骨頭裏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嘎!”墻邊的木架子動了一下。段夫人警覺地轉頭看了過去,似乎被驚擾了一下,顯然她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那副架子。

架子又被推動了幾下,那道門才漸漸露了出來。段雪恨站在門口,目光立刻尋找到了段夫人。

片刻之間,屋子忽然變得非常安靜,沒人再發出一點聲音。

段夫人渾身一僵,先是帶著震驚和憤恨地看著朱高煦。那是一種被欺騙玩弄後的突然反應,但很快她就漸漸鎮靜下來了……或許她已意識到,此事本來就想宣揚出去的。

朱高煦也露出了一點尷尬難看的冷笑。雖然耍把戲騙人是不對的,但他覺得自己做的這點事,和段夫人還是比不了。

段雪恨的皮膚本來就蒼白,現在連一點血色也看不到,乍看就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一般,她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直直地看著段夫人。

朱高煦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對段雪恨說道:“我說過要放你走。一會兒我會告訴侍衛,你可以從端禮門出去。還有段姑娘的身世,我會知會沐府,不然你一出門、恐怕就要被抓起來。”

“漢王打算怎麽處置她?”段雪恨冷冷地問道。

朱高煦道:“受傷害的人是段姑娘,你說了算。”

段夫人臉色一變,道:“王爺怎能如此對我?”

“我為何不能這樣對你?”朱高煦反問道。

段夫人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解釋道:“我幫王爺抓到了建文帝,並整倒了沐府!”

朱高煦搖了搖頭,這才緩緩開口道:“最想找到建文帝的人是我的父皇,我只是聽命行事,不願違背父命而已。至於沐府,誰告訴過你,我想整垮他們?如果我沒記錯,上次就很明白地告訴過段夫人了,我無意針對沐府!”

段夫人的臉色比哭還難看,她面有憂懼之色,飛快地看了一眼段雪恨,又道:“可是,沐府倒下對王爺確有好處,您不是可以獨吞雲南了?”

朱高煦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段夫人有點見識,但也僅僅如此。你真的想多了。”

他說罷,徑直從腰間把黃金包鑲硬皮革的劍鞘取了下來,將劍鞘和劍一起遞給了段雪恨,做了個請的手勢。

段夫人頓時後退了半步,眼睛盯著段雪恨的手,不敢再分心與朱高煦說話了。

“鐺!”段雪恨把劍從劍鞘裏拉出了一截。段夫人立刻又後退了一步,側目看周圍的東西。

段雪恨低下頭,看著那明晃晃的一截劍鋒,道:“你……”

“雪恨,我養了你那麽大,就算不是生母,也有養育之恩!”段夫人急道。情急之下,此時她顯得有點不顧顏面了。

段雪恨搖了搖頭。

顯然段夫人的話是不可信的,她剛才“單獨”和朱高煦說過的話:現在段雪恨已經對她沒用了。那談甚麽養育之情?

“鐺!”劍已經拔出了一半,但還沒抽出來。段雪恨盯著段夫人,忽然眼淚無聲地在她臉上流了一臉。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靜,空氣似乎凝固了。朱高煦觀察著形勢的發展,心道:看這樣子,段夫人底氣不足,好像打不過段雪恨。

這時段雪恨卻把劍送回了劍鞘,忽然說道:“你走罷!”

“啊?”段夫人驚訝地看了一眼段雪恨,與朱高煦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段夫人只是愣了一下,馬上向朱高煦看過來,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步。朱高煦道:“我剛才說過了,讓段姑娘決定。”

段夫人立刻閃身走向門口,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沒一會兒,陳大錘便走到門口詢問,得到朱高煦確認後,又離開了此地。

段雪恨側頭默默地擦了一下眼淚,但馬上又流了出來,她說道:“沒有甚麽養育之恩……我只是可憐她!”

朱高煦若有所思,有點遲疑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若是沒有她、這些年我會過得更好……”段雪恨哽咽道,她一臉都是眼淚,但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若非聲音發顫、哽咽模糊,她的口氣聽起來和平常沒多少區別,“或許我也很可悲,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可憐她。”

朱高煦的事已經做完了,但他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因為段雪恨還在說話。正如他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親王比格一樣,當別人願意說話時,他會很耐煩地傾聽。

但他聽清楚段雪恨的話之後,仍不太理解。

段雪恨低聲道:“我一直都很可憐她……其實我從沒見過她說的那個父親,也不太執著報仇雪恨。但我對報仇從不猶豫,因為我可憐她,能感受到她每日生無可戀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