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佳節

京師皇宮裏,東暖閣外的斜廊上、掛好了顏色鮮紅的燈籠。幾個穿著紅袍的大臣剛從東暖閣走出來,他們走上斜廊,衣裳顏色倒與燈籠十分相稱。

東暖閣裏面的隔扇內,還剩下唯一的一個大臣,便是姚廣孝。他頭戴烏紗身穿官服,正坐在一條腰圓凳上。就算戴著帽子,姚廣孝也能被人看出來、他是剃度了的人,兩鬢是沒有頭發的。

皇帝朱棣站在一張占了大半堵墻的大地圖前面,良久才轉過身來。姚廣孝見狀欠了欠身。

朱棣開口沉聲道:“少師認為,建文曾受沐晟的庇護?”

皇帝說的人,指的是建文帝。他竟問出了如此簡單的話,建文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理府,能好生生地藏了一年多時間,很難說沐晟沒有幹系。

但皇帝的問題,似乎又很不簡單。姚廣孝沉吟片刻,不動聲色地點頭道:“回聖上話,臣以為應該是這樣的。”

朱棣也微微點了點頭,在大地圖前面踱來踱去,俄而長籲出一口氣:“俺叫高煦去雲南,果然沒錯。照胡濙呈報的奏章,此事若非高煦當機立斷,恐怕胡濙只能錯失良機!”

姚廣孝附和了一聲。

朱棣轉頭看過來,故作輕松的口氣道:“俺想聽少師談談沐晟,有甚麽話但說無妨。”

姚廣孝慢吞吞地開口道:“臣與西平侯素無來往。不過有一事可以確信,就算西平侯庇護了建文,他也不會造反。”

“嗯。”朱棣看了姚廣孝一眼。

姚廣孝繼續道:“西平侯早已封爵,並多年鎮守雲南全省,建文還能給他多大的好處?”他的聲音漸漸稍小:“何況現在建文已崩了。”

“嗯……”朱棣又發出一聲不置可否的聲音,不過他的神情還很鎮定。

聖上喜怒無常,時而非常可怕、時而非常寬容,但怒與不怒,也總會有他的理由。

……

雲南府城。

幾天後,便是永樂元年的最後一天,除夕到了。天剛黑,漢王府端禮門外放起了煙花。

“砰砰……”的炸裂聲中,敲鑼打鼓的吵鬧聲也籠罩在空中,今夜的昆明城熱鬧非常。從端禮門城樓上望向城中,到處都燈火輝煌,繁花似錦。

“王爺看!”旁邊的郭薇指著空中,煙花一閃,便映得她秀美的小臉更加漂亮。朱高煦順著她指的地方,仰頭看空中一朵額外大的煙花。

今天是個歡樂的節日,所以他的臉上露出了應景的笑容,只是可能有點勉強。他知道沒必要在這種慶祝的日子傷春悲秋,不過沒忍住。除夕總會勾起他的許多回憶。

朱高煦難以忘記在燕王府裏的水井旁邊,也是除夕之夜,妙錦那絕望冷清的眼神。她說,高煦給了她罪孽的重生……

他更難以忘記,去年除夕他在煙花絢爛中許下承諾,說過要去接她。

“砰!”又一朵煙花在空中炸裂,朱高煦擡頭看了一眼,天地間的光線似乎都隨之一亮。他好像還隱隱看見了昆明城遠處的山影。

今晚的京師也一定會放煙花,那富庶繁華之地,煙花只會比昆明城更絢爛。不知被關在宮裏的妙錦,看到除夕的煙花會想起甚麽?

朱高煦忽然感到十分無力和懊喪。

郭薇和身邊的人常說他很強大很厲害。但朱高煦心裏明白,自己的這種賭徒性子,有機會贏時便膽大包天,包輸時膽子卻很小、怕得要死……

“不知父皇和母後身體安康否?”朱高煦當眾感概了一聲。

周圍正在歡笑的宦官宮女,立刻也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郭薇好言道:“父皇母後正當盛年,必定能聖體康健。”

朱高煦點了點:“只望他們年年都有今夜的歡愉。咱們換個地方,去望親樓,那裏更高,說不定能看見京師的煙花。”

郭薇小聲道:“王爺騙人。”

“走罷。”朱高煦輕輕握住郭薇的纖手,扶著她下石階。他轉過頭、回望城樓外,想說點愉快的話,便道,“今夜一過就是春天了。”

剛說完這句話,他卻仿佛看到了春天漫天飛花的景色,妙錦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際徘徊:再會,高陽王。

……今夜沐家的人也在強作歡顏。節日的氣氛越熱鬧、煙花越漂亮,卻反而會叫人感覺越淒涼。

在家宴上,沐晟甚至說了一句話:恐怕這是我們一家人最後一次吃團圓飯了。

照沐晟的意思,陳氏已安排好一切。元宵節一過,她就會帶著沐晟的子女先出城,到北邊一處山莊裏、先住一段時間;一旦城中有變,她們立刻遠走他鄉。

過完元宵節再走。沐晟算好了,朝廷裏來人,最早也是那時候到達雲南。

沐家的祖籍不是雲南,但沐蓁一出生就在昆明城。她對祖籍鳳陽反而沒甚麽印象,只把昆明城當作是家鄉。

府外的大榕樹好像從來都長在那裏,草海子常有魚跳出水面,滇池上也總是看得見各種各樣的飛鳥。沐蓁早已習以為常,但要離開這裏時,她才發覺,自己對這一切原來如此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