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戲子

唱戲的人無須皮膚生得好,反正上台就抹著濃妝。不過嗓子得好,眼睛要傳神。

雅間並不大,李樓先就近坐下後,朱高煦才看清她的皮膚有點黯淡,確實不怎麽白嫩,難怪她要冒著性命之危服食砒霜。

李樓先在雲南府城的名氣很大,但朱高煦與她素未相識,一時間真不知說甚麽好。好在她主動找話,氣氛才沒有顯得那麽尷尬。

雖然是白天,戲院裏的光線並不怎麽明亮。在這微微黯淡的樓閣雅間裏,遮掩了戲子臉上的細微瑕疵,聽著李樓先細聲細氣的溫柔話語,朱高煦倒漸漸地感覺到舒坦了。

也不知是怎麽談到戲子這個行當的,李樓先高低抑揚的聲音說道:“好一點的,被家主或某個家境殷實的主人看上,能做個妾,從此就離開了戲班子。若是唱得不好,一般會被家主轉賣,先是到青樓,後來難免賣到破落窯子裏。”

朱高煦聽罷說道:“那她們應該多為今後打算才對。”

李樓先搖頭道:“尋常都是過一天算一天,誰管得上以後呢?”

她拿起了茶壺,手指的姿勢十分好看。朱高煦發現,她的纖手白凈,竟比臉脖的皮膚還好。她倒了一盞茶,輕輕放在朱高煦面前。

這時朱高煦唏噓了一聲,道:“不過李姑娘這樣的頭等花旦,沈夫人如此看重你,應該不至於那樣罷?”

李樓先緩緩道:“王爺說的是,將來妾身不上台面了,也會留在沈府,幫著夫人教習那些新戲子。”

朱高煦點了點道:“原來如此。”

他原以為李樓先想靠近親王,是為了找個出路,誰知她親口說出來,早就安排好了下半輩子的安身立命之所……這時朱高煦倒有點困惑,她豁出性命想接近自己,能得到甚麽好處?難道只是想仰慕結交一下權貴?

李樓先欠身彎腰,柔聲道:“王爺貴為宗室,卻願意過問這些賤籍之人,寬仁恤民教人傾慕。”她說罷,低垂的眼睛往上微微一台,看得朱高煦心頭都是一軟。

朱高煦穩住了心境,轉開話題道:“李姑娘幾歲入行的?”

李樓先道:“妾身入行得晚,到沈家時,已經十六七歲了。”

“哦?”朱高煦微微有點詫異,忙又贊道,“李姑娘天分不錯,我聽說好些戲子都是從小學戲,卻還比不上李姑娘唱得好。人生能實現志向,也是一樁樂事。”

李樓先輕輕嘆了一口氣,面露幽怨之色,“妾身入行前,曾已為人婦,嫁了個好人家。誰知時運不濟,夫家獲大罪,這才成了奴婢,後來幸得沈府相中買來。不然,好生生的日子不過,妾身何苦拋頭露面……”

李樓先可憐楚楚地露出了一絲笑容,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她臉上合二為一。朱高煦覺得自己沒說錯,她挺有唱戲的天分。

“都是過去的事了……”她的聲音很低。

朱高煦似乎聽得她的聲音有點奇怪,定睛一看,便見她的眼角掛著眼淚,竟然低著頭哭了起來。

“提到了李姑娘不幸身世,告歉了。”朱高煦忙道,他伸出手稍作猶豫,又縮回來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李樓先接過手帕,輕輕揩了兩下臉頰,忽然手指一顫,說道:“妾身把王爺的手帕弄臟了。”

“無妨,李姑娘別太傷心。”朱高煦好言道,“人生總有坎坷,你得往好處想。”

“多謝王爺。”李樓先道。片刻後,她又“嚶嚶嚶”地小聲哭起來,肩膀又是一陣抽動。

朱高煦一時間不知再能說什麽話,才能安慰她。他也是覺得這大名鼎鼎的當紅戲子很奇怪,第一回中毒了,第二回好不容易見面,又在這裏哭了起來。

她哭了一會兒,又趕緊道歉,哽咽道:“對不住王爺,攪了您的興致。妾身方才想起夫君,那麽多年有家不能回,卻只能逃亡在那深山野林之中。一時沒忍住傷心……實在對不起。”

朱高煦一臉恍然,隱隱猜到了一點她的意思。他便沉住氣,問道:“你的夫君姓甚名誰,犯的什麽事?”

果然李樓先馬上就回答道:“夫君姓陳,名興旺,祖籍湖廣、後來才遷到雲南昆明府。夫君失手殺了人,但他不是壞人。當時苦主恃強淩弱,先欺負了他……”

朱高煦沉吟道:“不知我能如何幫上你?”

李樓先站了起來,然後跪伏在桌案旁邊,拜道:“王爺明鑒,此事已過去七八年了,陳家早已傾家蕩產、賠償過苦主。妾身聽說親王遇到喜事,會做善舉,曾有王爺上書請旨赦免一些封地罪犯之例。妾身叩請王爺,念在妾身夫君本性良善,求王爺請旨赦免他的重罪,好讓他能回家來。”

朱高煦聽到這裏,反而松了一口氣。

他的心裏還帶著後世的影響,在那時候、世上的坑特別多,所以朱高煦的防備心還是比較重的。當一個人莫名其妙地靠近自己時,他會下意識以為別人是來騙錢或是懷著甚麽歹意……當知道對方的意圖了,心裏卻能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