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君子慎獨

就在這時,刑科給事中耿通彈劾都禦史陳瑛,言陳瑛貪得無厭索取賄賂。太子批復了這份奏章,立刻下令錦衣衛拿陳瑛、至北鎮撫司詔獄,等待三司法會審。

千步廊上,眾官聞訊又是一陣喧鬧,直呼耿通為敢言之直臣、士林之楷模。

馬上就有很多事兒在承天門外傳開。原來耿通不止一次彈劾陳瑛,可惜奏章都留中不發。有一次耿通見了太子,言及此事;太子曰,瑛雖欺上瞞下蒙蔽父皇,事久父皇必能察覺。

吵鬧之中,也有一些沒隨波逐流附和的人,像翰林院的高賢寧等人。

很多官員都在為陳瑛下獄感到慶幸時,高賢寧的感覺卻恰恰相反。

陳瑛此人聲名狼藉,哪怕構陷彈劾諸官,也得要聖上同意才行,下獄者還可能翻案。但耿通掌握了禦前輿情,那就不同了。耿通名聲極好,他安守清貧剛直不阿,君子風采;要是耿通得到上位者支持,會更加可怕,耿通這種人會站在道德上、讓人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而且紀綱、陳瑛這等聖上寵臣,一天之內或死或下獄?高賢寧等人猜測,宮裏發生的事,恐怕遠遠沒有那麽簡單,必定比皇後懿旨的內容更加復雜。

不到一炷香功夫,給事中耿通再次彈劾淇國公邱福,在乾清宮前失儀,無人臣禮。皇太子批復,護送淇國公回家,容後諸臣議決。

不管邱福是不是真的無人臣禮,只要言官彈劾的奏章送出了皇宮,邱福的中軍左都督官職就得停了,乖乖在家等著。如果罪狀不實,再恢復原職。

……很快就出現了第二個對宮中諸臣不滿的人,正是翰林院的解縉。

翰林院在千步廊的東側,是最靠近承天門的地方。解縉已經在吏部的名單上了、將要發往安南地區做官,但正式任命還沒下來,此時依舊繼續在翰林院任職。

解縉認為宮中諸臣不該關閉宮門,大聲道:“金忠、袁珙、楊士奇之流,毫無功名,學問荒疏,不懂禮儀。吾等正應進宮面聖,以正禮法!若是我等去安排諸事,何至於此?”

但即將上任的內閣首輔、翰林院官員胡廣一言不發,周圍的官兒都冷眼相看。

解縉見無人響應,頓時大怒。他怒目回顧周圍,把目光盯在了胡廣臉上,馬上把所有怒火都聚集到了胡廣一個人身上!

解縉和胡廣以前不是這種關系,他們倆的家勢差不多,且二人都是進士出身,胡廣與解縉約定了親家、正是門當戶對。然而上次解縉在禦前得罪了聖上,胡廣為了做內閣首輔,急於與解縉劃清界限;又因解縉當眾辱罵胡廣,早已友盡。於是胡廣撕毀了倆人以前的兒女婚約,此時徹底形同路人。

當此之時,解縉更是私仇與公憤一起發泄到了胡廣身上,他破口大罵道:“大義在胡閣臣眼裏,連頭豬都不如!”

胡廣恐怕早就後悔千百遍了,為甚麽當年要說那頭豬?現在一吵架就被人抓住那頭豬說事。

胡廣的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周圍全是同僚、以後就是他的下屬,胡廣又羞又怒,脫口反唇相譏:“解侍讀既然以天下為己任,舍身取義,當年為何不自裁殉國,起碼也該辭官‘不食周粟’。可今上剛剛登基,你還不是馬上恬著臉來討官做?盡厚顏無恥之能事,還有臉罵別人?”

“砰!”解縉簡直要跳起來了,一掌拍在案上,上面的紙墨硯台叮叮哐哐直響。

解縉道:“你的意思,建文失德是冤枉的,你要為建文翻案?”

胡廣冷冷道:“洪武之後就是永樂,你在說甚麽?”

翰林院諸臣聽到這裏,都低下了頭,更不吭聲了。

高賢寧也感到羞愧,他此時仍舊覺得,自己不該出來做官,那才是做了對的事。若非恩師與漢王之事讓他兩難,他肯定在家呆著了。此時此刻,高賢寧暗忖:只想見恩師齊泰一面,當面解惑,再得漢王準許,便辭官歸田、守著家裏那點祖產,浪跡於青樓酒肆之間,不再理會朝政俗事,吟詩作賦豈不美哉?

無論解縉怎麽想裹挾翰林院的官員,也無人響應。其中確有一些人對宮中作為、持質疑者,也不願意此時跟著解縉去鬧。

其中有人受不了,解縉和胡廣兩個人吵架、卻把大夥兒都說成無恥之徒,那人便開始辯解起來:“君子慎獨。諸位在寒窗苦讀時,多因舉族資助,好不容易做了官,卻不慎言慎行、隨波逐流,那族人的資助和厚望誰來補償?君子守大義,而舍小節。今太子乃聖上嫡長子、皇太子,又尊孝道、奉皇後懿旨,吾等何必扭住一點小錯就苦苦相逼?”

解縉毫無辦法,總不能綁了大夥兒一起去,便只好獨自走出翰林院,往承天門去了。

過了許久,高賢寧便聽到了酉時的鐘鼓之聲,這是酉時下值的聲音。天空的陰霾愈沉,完全沒法用太陽來判斷時辰,不過城樓上的鐘鼓聲敲響,眾臣便陸陸續續走出衙署,準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