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世上的角落裏

月光灑在草木雜亂的野谷,蟲子在肆意鳴唱。小木屋裏透出來的火光,就好像是荒野中的獵戶在野營。在這窮鄉僻壤的無人山谷,這裏幾乎與世隔絕。

木屋子裏充滿著木頭燒焦的煙味、食物的香味,復雜的氣味與漢子們的汗臭混雜在一起。地方小、人又不少,人在此間感覺比較悶熱。

進士出身的齊泰挽著袖子、胸襟上系著塊破布,正在忙裏忙外。妙錦主動上去幫忙,兩個宦官也在打下手,把做好的菜肴端上粗糙的木桌。

床和廚房全在一間屋子裏。朱高煦饒有興致地看著木屋裏的擺設,目光停留在床頭的幾本書上,其中一本是《武經七書》之《李衛公問對》,另一本是《易經》。

齊泰轉頭看了一眼,說道:“來時東西沒法帶的太多,我本來有一套宋代版印的《武經總要》,現在花錢都買不到了,也只好丟棄。”

木菜板上響起一陣切作料的聲音,齊泰嫻熟地切好,拿著菜刀又轉過身來說道:“武經總要寫的那些火器兵器,現在早已無人使用,沒太大的用處。倒是前後時隔千年的‘七書’,其兵法之道還可以反復誦讀。”

朱高煦點頭道:“齊公好興致。”

他心道:如果一個人決意厭世隱居了,還讀這種書作甚?

眾人忙活了一陣,桌子上擺好了幾只大木盆。大夥兒一共八個人,正好在方木桌上坐了滿滿的一桌。瞿能拿起酒罐子開始為大夥兒斟酒。

盛庸捧住木雕的酒碗道:“我平時從不飲酒,今日只一碗。”

瞿能道:“那敢情好,我還怕酒不夠。”

齊泰這時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高煦狼狽的衣著,問道:“敢問漢王,京師發生了何事?”

其他幾個漢子都沉默下來,紛紛側目。

於是朱高煦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皇帝是否駕崩,初時朱高煦只能猜測判斷,但他後來已經聽到了另一個消息:皇帝誤食了奸臣紀綱擅進的紅丸病倒,次日駕崩。

兩天前朱高煦等人路經一個縣城,韋達和王寅進城換馬,聽說了這件事。大明的法令大多不能嚴格執行,一個縣管事的官員一共才數人。那座縣城不是重要關隘,韋達等二人進城時裝作商旅,如數交錢後便未被查問,韋達也不用拿出他帶來的雲南官府路引了。

朱高煦講述完經歷,又說一句:“我離開京師時,已認定父皇在陰謀中駕崩,在征安南軍大營和鳳台門外,當眾揭露了東宮奸黨謀逆,父皇被太子奸黨所害!”

齊泰聽罷立刻瞪眼道:“恐怕漢王與東宮已水火不容,再無退路。”

朱高煦冷冷道:“遲早的事。”他沉吟片刻,又道:“我已決意起兵討賊,以報父仇!”

小屋裏忽然冷場,好一陣沒人再吭聲。

朱高煦回顧齊泰盛庸等人,因為數年不見,實在摸不清他們在苦思著甚麽。

“我今日前來,並無逼迫之意。”朱高煦從余光裏看了一眼齊泰床頭的兵書,說道,“不過,爾等本是國家重臣,如今卻淪落至斯,實在叫人惋惜。青史會如何定論你們?”

齊泰道:“建文皇帝名正言順,我等不過為國家效力,當世成王敗寇、可說我們是奸臣,後世必有公斷。何況,當年朝廷若無黃子澄等人誤國,勝敗未可知也!”

朱高煦道:“建文朝廷覆亡,黃子澄誤國;齊公、盛將軍、瞿將軍等,又如何能自辯沒有誤國?趙括長平兵敗,後世有人說他能征善戰麽?勝敗既是定論、真相只看結果罷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盛庸等人,“本王曾與爾等交手,心知諸位皆大將之才。然則戰敗事實俱在,你們就願意默不作聲?如此蹉跎光陰於深山之中,就此郁郁而終?”

盛庸最急,他幾乎要馬上跳起來了。但他的沖動只在明亮的眼神之中,卻還沉著氣,身上沒有動彈。

朱高煦大聲道:“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方衣錦還鄉,威震四海萬人敬仰,豈能一次挫敗便長籲短嘆一蹶不振?你們何不再給自己一個機會,投於本王麾下,一道重新譜寫青史!”

盛庸、瞿能父子三人聽到朱高煦一陣煽動,已有點按耐不住了,目光中盡是火熱之色,哪裏還有頹然的模樣?他們或許在這山谷裏也早就呆膩了。

朱高煦繼續勸道:“爾等在此修身養性,不為榮華富貴光宗耀祖,也要為自己的名譽而戰罷?既然能在青史和億兆臣民心裏留名,豈能吞下被冤枉誤會的屈辱?”

齊泰把武將們的神色看在眼裏,終於開口道:“瞿將軍父子、盛將軍,爾等逃走之前已經降了永樂皇帝,皇帝從未定罪。諸位出山為漢王效命,無甚不妥。而我手無縛雞之力,恐不能為漢王建功立業,況我齊泰在‘靖難’奸臣榜上,怕壞了漢王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