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母儀之風

“妾身拜見太貴妃。”張氏的聲音道。

太貴妃聞聲轉頭看了她一眼,見新皇的結發妻張氏款款作禮。張氏恭敬地微微屈膝,那單眼皮眼睛也似乎沒那麽淩厲了,卻是低眉順目。

太貴妃看到張氏這幅模樣,心裏不知怎地、下意識就燃起了一絲希望。在這充斥著死亡臭味和哀嚎的地方,太貴妃強自定了一下神,嘴上說道:“張皇妃不必多禮,你是來送行的麽?”

新君登基,張氏暫時還沒被冊封皇後,但她作為新皇的結發妻,又生了嫡長子,皇後人選非她莫屬。而太後徐氏病臥危在旦夕,這偌大的皇宮的女主人遲早是張氏,周圍的宦官宮女非常恭敬地一起向她拜見。

張氏不答問話,執禮罷徑直走進了屋。她身邊的一個宦官急忙來到一張桌案前,跪在地上用袖子仔細地擦拭著一條凳子。

張氏走過去卻不坐,指著凳子道:“請太貴妃坐,妾身有話要說。”接著她向宦官遞了個眼色。

那宦官便對奴婢們道:“該幹啥便幹啥,該上路的上路!”

張氏居然就在這個房間裏說話,可能是故意的!這時一副慘烈的景象正發生在此屋之中,一個嬪妃被掛到繩子上去了,還不等她掙紮,腳下的凳子立刻就被宦官抽走。那婦人的身體往下一墜,繩子的活扣馬上收緊,婦人雙手抓住脖頸的繩子,也是無濟於事了。她的眼睛凸出,嘴張開就像一條魚離開了水面,伸得筆直的雙腿奮力往下蹬著,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十分瘆人,繃緊的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

太貴妃眼睜睜看著那慘狀,只覺得手腳冰涼,心坎都在發顫。

但張氏竟然面不改色,明亮目光在太貴妃臉上撫過,似乎還帶著一絲玩味的難以察覺的笑意。太貴妃一直在關注那些吊死的女子,心裏怕得很,連話也忘記說了。

先帝生了四兒(夭折一個)五女之後,已經好些年沒有生過皇子公主。太貴妃一下子變成了長輩,但她才二十出頭,連一男半女都沒給先帝生,照規矩應該是要殉葬的。

張氏的聲音又道:“妾身與太貴妃同姓,您是長輩,妾身該稱太貴妃一聲姑姑,不知是否妥當?”

太貴妃已經感覺到張氏在軟硬皆施了,一邊坐在這可怕的屋子裏看那些人吊死,一邊竟然套起了近乎。

太貴妃沒吭聲,但也完全無法拒絕張氏的親熱。

張氏說的話沒得到回應,她打量了太貴妃一會兒,仿佛在一個人自言自語地繼續道:“當年燕王府有三護衛,先帝的三個指揮使都封了國公,淇國公邱福、成國公朱能,只有榮國公(張玉)去世得早,是追封的。所以太貴妃的哥哥張輔只封了新城侯。”

張氏停頓了一下,道:“不過張輔在安南國有大功,若是聖上金口玉言提起,再加爵為國公,也是能服眾的。”

太貴妃已經大概猜到張氏的意思了,終於開口輕聲道:“征安南國主將不是漢王麽?”

張氏的嘴角微微一撇,不動聲色道:“漢王已經是親王,還怎麽封哩?他回京時,倒是居功自傲想要先帝立他做皇太子,可皇位、太子位哪能是靠軍功爭的?新城侯(張輔)雖不是主帥,也統領了東路大軍,攻陷多邦城重鎮,以及升龍、清化二都,皆安南國頭等重地,居功至偉。”

太貴妃不再爭執,低頭不語。

……倆人面對面坐著,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張氏開口道:“聖上剛剛登基,後宮只有二人。聖上聞太貴妃還有個侄女,聽說她孝順賢淑、知書達禮,私下與我商議,想今後封為貴妃。我一向敬重榮國公家風,很是贊同聖上之意。不知太貴妃意下如何?”

張氏說的女孩兒,正是張輔之女。先帝在時,曾有意讓張輔之女嫁沐晟之子沐斌,以心腹勛貴聯姻沐府。但這事兒沒有公開,今上登基後可能出於某些考慮,要改變這個婚約了。

而沐晟那邊,張氏的意思,沐英生前就是黔國公(追封黔寧王),可讓沐晟襲爵,先加封為黔國公、賜鐵券。聖上業已同意。

太貴妃答道:“吾兄乃張家之主,張皇妃要問吾兄才行。況我已是將死之人,無心理會此事了。”

張氏道:“新城侯遠在安南,太貴妃寫封信去問他何如?至於殉葬,太貴妃乃功臣勛貴之後,榮國公有大功於朝廷,妾身自當請旨聖上,特赦太貴妃。將來皇宮之中,太貴妃乃長輩,咱們這些晚輩都得敬重著哩。”

太貴妃的臉有點紅,沒有回答。或許她覺得,不願意為先帝殉葬並非值得張揚之事。

張氏看了她一眼,也不逼迫,起身站了起來,下令道:“太貴妃乃功臣之後,殉葬暫緩,我先請旨了聖上再說。快扶太貴妃回宮歇著。”

幾個宦官忙道:“奴婢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