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官軍未敗

梅雨時節還沒到,京師就下了一場綿綿的小雨。薛祿上了奏章之後沒過兩天,便受聖上召見,去乾清宮東暖閣面聖。這時天上仍舊下著下雨。

此前幾個月在西南三省發生的大戰,朝廷官軍無疑非常失敗。但薛祿見到皇帝朱高熾時,並未從皇帝臉上看到惱羞成怒的神色,更無焦急慌張。

當然也全無高興的模樣。

朱高熾見了薛祿,竟先是講起了一個故事,“這事兒是當年俺們三兄弟一起在京師的時候,高煦與俺講的。俺覺得很有意思,陽武侯聽完,便放到肚子裏好了。”

他不等薛祿回答“洗耳恭聽”之類的話,馬上又說了起來,“說的是有三個活物,一只蚊子、一只大蟲(老虎)、一頭羊。蚊子正釘著吸羊的血,忽然從樹林裏沖出一只大蟲,把羊吃掉,連同骨頭也嚼碎了!”

朱高熾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著薛祿。薛祿不確定,他不敢擡頭直視天子。

“蚊子憤怒斥責大蟲。大蟲道,你同樣在吸羊的血,俺們沒有甚麽不同;蚊子道,俺只吃羊一點血,而你卻要了羊的性命。”

薛祿聽罷,忽然想起了前兩天那教書的王秀才。王秀才無法真正威脅到薛祿,也不必那樣做,他如同蚊子,只想從薛祿身上得到一點點好處。

這是個寓言,如同《莊子》裏很多篇文章一樣的手法,但又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寓言。聖上說這事兒,究竟是贊成蚊子的說法,還是大蟲的?

薛祿不敢問,彎腰拜道:“聖上聖明,臣愚鈍。”

朱高熾嘆了一口氣,卻不解釋他的看法,很快便岔開話題,說道:“陽武侯在四川做過的事,見過的事,說說罷。”

“臣遵旨。”薛祿抱拳一拜,沉吟片刻便開始述職。

當著皇帝的面述職,決不能輕易說謊話,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但是,即便是用真相編織起來的一件事,也可以稍稍有所不同的……

許久之後,薛祿走出了東暖閣,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東暖閣在乾清宮,屬於後宮區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到這裏面聖。薛祿還能面見聖上,至少,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性命的安全。

薛祿一擡頭,忽然就看見斜廊上默默地站著一隊文武大臣!那些人站在那裏不僅一點聲音也沒有,也沒有隨意動彈,十分謹慎的樣子。薛祿想到片刻之前的失儀,那個松一口氣的動作,頓時覺得有點尷尬。

“陽武侯。”有大臣向他見禮。薛祿也抱拳回禮,走上了斜廊。這時候朝廷裏還有人理會他,證明不止一個大臣和薛祿自己的想法一樣,只要還能在東暖閣面聖,便沒有徹底完蛋。

薛祿在宦官的帶引下,走出了乾清門。他這時忍不住又想到聖上說的那個寓言,這是不是在敲打提醒他的意思?聖上在暗示薛祿就像蚊子,私心讓朝廷蒙受了一些損失?

薛祿還真是沒法確定聖上的心思。

……陽武侯離開乾清宮之後,接著進東暖閣的大臣是幾個文官,有東宮故吏、以及袁珙呂震等大臣。皇帝的親舅舅徐輝祖也在斜廊上,但徐輝祖暫時還沒有被準許進去面聖。

進屋的大臣們上前叩拜行禮,朱高熾頭也不擡地說:“免禮平身。”

“謝聖上恩。”

朱高熾的目光依舊看著禦案上整齊擺開的四份奏章,除了剛見過的薛祿寫的,還有張輔、顧成、吳高的奏章。這些東西在前後不同的時間裏送到京師,現在同時放在了朱高熾面前。

“看看罷。”朱高熾道。宦官海濤便拿起那些奏章,分給了大臣們。

此番大敗,朱高熾聞訊之後表現得很好。他沒有在大臣們面前龍顏大怒,因為他最大的感受根本不是憤怒,而是害怕!

一個皇帝若是在別人面前害怕,那是最不合適的表現。所以朱高熾看起來幾乎面無表情。

這陣子他不斷地想,自己在怕甚麽?公開起兵反對他的兄弟、已經讓他感覺到了可怕,但是最讓朱高熾不安的,還是在內部!

戰場上的一敗塗地,讓朱高熾忽然醒悟,朝廷內部的問題比他意料中的還要嚴重;很多人都在想方設法蒙蔽他!

朱高熾一想到自己身邊的閹人、女子,都可能分別是誰誰誰的人,他便憤怒不起來,只感到手腳冰涼。可是他又不確定:究竟哪些人心懷異心?是不是真的有異心,或是有幾成異心?

一時間,朱高熾忽然有點理解父皇了、那個他多年害怕而且暗自怨恨的父親。

父皇若在世,遇到這樣的境況會怎麽辦?朱高熾覺得父皇會殺很多人,父皇肯定會那麽幹!當然其中死的大部分是無辜之人……就像當初那個宮女,朱高熾只是親近了一回。

朱高熾也開始理解失敗的建文帝,世人在私下裏認為建文帝做錯了很多事,但或許身處建文的位置、決策並沒有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