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勝利的不安

漢王軍各處軍營裏,氣氛與戰陣上完全不同了。一些傷卒已被送回軍營,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聽到那些哭叫聲,會忽然讓人覺得生無可戀。

若非朱高煦等人剛從戰場上回來,此時恐怕會誤以為,漢王軍戰敗了?

在土路上行走,能聽見周圍哭爹喊娘,慘不忍聞。

真正死在戰場上的將士並不多,此時的兵器穿透力不夠,大多有甲的將士都不會被直接殺死、而是受傷。但真正殘酷的事情正是這般光景!很多受傷的將士不會馬上死,而是慢慢等死,郎中根本醫不好受傷太重的人。

先前朱高煦緊張而激動的情緒,此時也漸漸平息。

他在大明朝身為勇武的藩王,但一向是不太喜歡戰爭的……此時此景,戰場上的宏大場面、激動人心的慷慨呐喊已經不見了,偉大的功績也無法直觀感受;有的只是不到一天內、造成的大量傷亡。

或許對於普通士卒或平民百姓,戰爭本身就毫無意義。即便參戰的軍士們也有激動和興奮的時候,但很可能刹那間就沒了命,而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次。

朱高煦策馬走進他昨晚住的村子裏,村子裏遇到的都是輜重隊的將士,沒有百姓。

過了一會兒,身邊的部將掀開了中軍行轅的院門。朱高煦身上疼痛,便騎馬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妙錦忽然沖到了堂屋門口,她一下子又停在了門口,神情變得非常奇怪。只見妙錦臉色蒼白,杏眼裏瞬間閃過一絲死灰一樣的目光,手指也在顫抖,扶著門框,身體便軟了下去。

朱高煦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可怕樣子!

他的胸襟和胸甲上一片狼藉,插著兩枝砍斷了尾翼的箭矢、還有銃傷;背上還留著一根箭……箭矢都沒有拔,朱高煦可不想流血過多。而且他的臉上、整個上身全是血,官軍將士的血!

“我死不了。”朱高煦急忙解釋了一句,矯健地翻身下馬。

他看到妙錦嚇成那樣,又想到平素大多時候她對自己有點冷淡,朱高煦忍不住便笑了出來。

妙錦看到朱高煦敏捷的動作、以及臉上的笑容,神情立刻又變幻了。她漸漸有了力氣,站了起來。

朱高煦迎上去,轉頭道:“你們先回去罷,把那幾個宦官叫來,給我處理傷口。”

“末將等得令!”

朱高煦走到妙錦跟前,好言道:“身上都是敵軍的血。我的盔甲很精良,箭矢只傷到皮肉,你別擔心了。”

妙錦還是沒吭聲,她低下頭側臉過去。沒一會兒,朱高煦便隱約看見有水珠滴到地面上,但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朱高煦便又小聲道:“看來小姨娘還是很在乎我的。”

妙錦擡起頭,一副梨花帶雨的淒美臉蛋,卻露出了氣憤的表情,聲音也變了,“高煦手下有那麽多人,你非得自己上陣麽?”

朱高煦解釋道:“此役我若未親自帶兵沖鋒,最關鍵的右翼一戰,可能便無法迅速擊潰薛祿軍;萬一沒能一舉突破敵軍左翼,卻打成了消耗戰,恐怕就不是幾天能結束的大戰了。死的人也會更多!”

因為並沒有嚴重的後果發生,朱高煦看見妙錦的傷心,並無甚麽同情,反倒竟然隱隱有些高興。而她美艷的臉在幽怨傷心的時候,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妙錦沒和他爭論,但生氣的神情仍留在臉上。

不一會兒,親兵侍衛與宦官們都來了。於是朱高煦便在堂屋裏,叫他們幫忙卸甲;他看著放在桌案上血跡斑斑多處破損的劄甲,心道,這副盔甲又得修好些天才能修好了。

朱高煦叫人拿來了銅鏡,等把盔甲一片片取下來,脫光了身上全是血跡的衣裳;他便拿銅鏡照自己的銃傷。從近處的銅鏡裏,他可以更清楚地看見那一枚鉛丸,就像新摘的蓮子一樣的形狀、鑲在皮肉上。朱高煦見狀頓時松了一口氣。

雖然朱高煦沒有甚麽醫療知識,但也是知道一些的:傷口上最嚴重的細菌,好像是厭氧菌。傷口不深,接觸著空氣便不容易感染!

在朱高煦的吩咐下,宦官們忙著把紗巾等物放在開水裏煮過;然後大夥兒拔掉了他身上的箭矢和鉛丸,朱高煦咬牙忍著,每一次拔箭只是發出一聲悶哼,不過腦門上的汗水也憋出來了。

身邊的人開始用冷開水給他清洗傷口,擦拭身體。之後大夥兒便拿出了軍中儲存的燒酒,元代以來就有的蒸餾高度酒、用來消毒。儲存這些燒酒確是不太容易,因為稍微疏忽監督,軍中將士才不管受傷之後的問題、先會偷來喝了再說!

傷口弄幹凈之後,大夥兒才給朱高煦上雲南帶來的金瘡藥。

妙錦一面用紗布給朱高煦包紮傷口,一面問道,“我聽說官軍有四十多萬人,你是怎麽不到一天就打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