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看不開

袁珙走出皇城時,身上還穿著紅色的圓領官袍。他收了傘,走進一輛馬車裏。一眾車馬儀仗隨從便在袁珙的吩咐下,往太平門而去。

人馬走出太平門之後,袁珙便留下了大部分隨從儀仗,只剩一輛馬車帶著兩個人去往慶壽寺。當年先帝親臨慶壽寺,也沒多少人,袁珙自然不會去慶壽寺顯示自己的官儀。

他進慶壽寺,在大雄寶殿裏上了一炷香。和尚慶元便過來了,帶著袁珙去道衍主持的地方。

慶元和尚推開一道木門,便雙手合十道:“主持,袁寺卿到。”

“進來罷。”道衍蒼老的聲音道。

袁珙進門便反手關上門口,他轉身時,見慶元和尚守在門口、並輕輕對著裏面點了一下頭。

只見道衍的齋房裏就像一個儒士的書房一般,周圍擺放著許多經書、甚至也有儒家的經書。道衍盤腿坐在一張木案前,手裏還拿著毛筆,正慢慢地寫著甚麽。

袁珙走到書案前面,伸手撫了一下蒲團,便也跪坐下去。

道衍擡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三角眼的精光從袁珙臉上掃過,“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似乎是說袁珙拂塵的動作。袁珙也沒心思計較,皺眉說道:“大師便不要打機鋒了。如今天下發生的事,您都知道了罷?”

道衍將手裏的毛筆緩緩放在硯台上,雙手捧在腿上,面對袁珙坐著,“廷玉以前是看相的,習的是麻衣道人那些東西。既然如此,隨其自然,何事憂心?”

袁珙的臉漸漸變紅,沉聲道:“下官的道行不夠,舍不下榮華富貴。咱們幾個燕王府出身的人,很早便支持今上;今上登基前後發生的事,下官等不潰余力參與其中。那叛王若獲了勝,進了京師,最饒不了的就是咱們。咱們必死無葬生之地!”

道衍眯著眼睛道:“生死皆是空,你有甚麽看不開的?”

“下官看不開!”袁珙的聲音漸漸顫栗起來,“我怕死,更舍不得家中的廣廈良田、妻妾後人,以及錦衣玉食、世人的阿諛奉承……”

道衍嘆了一口氣。

袁珙忽然身體向前傾倒,跪伏在幾案面前,說道:“您快想想法子罷!”

接著他便情緒激動地哭訴道:“以前我窮困潦倒一無所有,自是甚麽事也看得開。可而今好不容易擁有了那麽多,越是富貴、越舍不得,去年有個同僚借了我二百兩銀子,我也逼他賣地還了……下官等皆得道衍大師恩惠,受引薦至燕王府,方得有如此富貴。

而今卻要奪走一切!叫下官等如何安生,便是死了也不瞑目啊……”

袁珙雖然穿著大員的官服,此時卻哭得比一個孩兒還要傷心。他伸手抓著自己的胸襟,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道衍一副同情的樣子,瞧著袁珙哭訴折騰了一會兒。道衍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袁珙停止哭泣,愣了一下才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忙磕頭道:“請大師出手!”

“慶元……”道衍側頭,向門口喚了一聲。

不一會兒,善調迷香的慶元和尚便走了進來,恭敬地合掌一拜。

道衍問道:“姚芳回京了嗎?”

慶元和尚道:“已回錦衣衛北鎮撫司述職了。”

道衍的眼睛看著地板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上次你們說姚芳有個姘頭,查明白怎麽回事了嗎?”

慶元和尚拜道:“稟主持,那婦人是王艮家的人,現在用的姓名也是假的!

王艮何許人?他原先是建文朝的翰林編撰、建文帝欽點的進士,因其其貌不揚,建文帝才沒點他為狀元。不過王艮對建文帝十分忠心!建文四年,京師城破,王艮在家中服毒自殺殉國。

其家人懼怕太宗皇帝,謊報王艮病逝。然之後卻被禦史陳瑛發覺,彈劾王家欺君;那時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負責抄家,將王家男丁逮捕入詔獄殺死,女的送教坊司或勛貴家中為婢。

那婦人是王艮家的人,但貧僧不知其身份;只知姚芳利用錦衣衛的權力,費了很大的勁將那婦人從教坊司弄了出來;還給她買了宅邸,當寶貝一樣養在京師。”

道衍聽其敘述罷,說道:“你去把那婦人抓起來,然後叫姚芳來慶壽寺見面。”

慶元和尚拜道:“是。”

道衍又叮囑道:“不要弄得雞飛狗跳人盡皆知。”

慶元和尚沉聲道:“貧僧再配一些迷香,必定無聲無息辦妥此事。”

這時道衍轉頭看向袁珙,說道:“袁寺卿回去罷,事情辦好了你自然知道。”

袁珙拜道:“下官謝道衍大師!”

“既非外人,何出此言,去罷。”道衍點頭道。

袁珙離開了慶壽寺。

過了兩天,袁珙到禦門去辦事,遇見了司禮監太監海濤,便馬上拉住海濤說話。當然是問徐輝祖的事!在袁珙心裏,當今朝廷,沒有哪個勛貴大將,有徐輝祖的地位和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