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第一場雪

袁珙在翰林院裏與幾個大臣爭吵了一下午,但甚麽事也沒幹成。

他走出大門時,忽然眼前出現了點點輕盈的白色,讓他從煩悶的思索之中回過神來。袁珙定睛一看,原來地面上正飄著小小的雪花。

他微微有些意外,當他走進翰林院的時候、明明沒有下雪的。於是他不禁擡頭看向天空,只見在零星的雪花深處、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十分陰沉。雪花沒有給他驚喜,雲層卻一如他的心境。

袁珙仰著頭許久,又轉過頭看向承天門城樓,華麗的樓閣宮墻在雪花之中,那些建築仿佛籠罩著些許幽怨。

偌大的皇宮,十分宏偉。但袁珙一想到住在裏面的皇帝、此時在幹甚麽,他便忽然覺得:整座皇宮似乎已失去魂魄、只是土木堆砌的建築罷了。

“唉……”袁珙猶自嘆息了一聲,便回過頭來,徑直從千步廊上往南走。

他走到太常寺的門前,稍微停了一下。此時的時辰還未到酉時,但袁珙沒有再回太常寺衙署。他徑直帶了車馬隨從,出皇城去了。

袁珙派人找了家藥鋪,隨便買了兩根人參,便下令馬夫去魏國公府。

魏國公府已多日閉門謝客,袁珙送上禮物,言明想探望魏國公的病情。府上的奴仆引他到倒罩房等著,派人上了茶。

過了不久,進去通報的奴仆便回來了,請袁珙入內面見魏國公。一般人見不著生病的魏國公,不過袁珙是每次都幾乎能見到。

袁珙見到徐輝祖,行禮之後,便好言問了兩句病情。但見徐輝祖衣冠不整,披著一件袍服起來、連腰帶也沒系;屋子裏確實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藥味。

“外邊下雪了,洪熙元年京師的第一場雪。”袁珙口氣無力地說了一聲。

“嗯。”高大的徐輝祖輕輕點了一下頭,但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好像早已知道。

袁珙覺得徐輝祖應該提前知道了的。因為看徐輝祖的氣色,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所以他不可能一直呆在這間臥房裏、充斥著難聞藥味的鬥室。

沉默了一會兒,袁珙終於忍不住抱怨道:“高賢寧擅自上書彈劾張輔,有關谷王的事,奏章走的還是通政使司!朝臣竟然認定他受我指使……唉!”袁珙甩了一下手,十分冤枉的樣子。

徐輝祖輕輕咳了兩聲,開口道:“高賢寧似乎並非袁寺卿的人?他是因上書勸立太子,才會被人認為與皇後有關系。”

袁珙聽罷頓時有了些許欣慰,馬上回應道:“若是朝臣都能像魏國公一般睿智,諸事何至於此?”

“袁寺卿過譽,過譽了。”徐輝祖忙搖頭道,“只因袁寺卿說、高賢寧與你無關,俺覺得你說的實話,方有此論。”

……徐輝祖說完這句,便不再找新的話題,只是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待著甚麽。無事不登三寶殿,袁珙今天上門,當然不是為了告知徐輝祖外面下雪、以及抱怨兩句那麽簡單,按理必有要事。

徐輝祖等的,正是袁珙把事情說出來。

果然不出所料,袁珙再次開口道:“寧遠侯(何福)已被押解進京,現今被軟禁在府上。張輔屢次上書彈劾何福,揭其勾結叛王吃裏扒外的罪狀。朝廷就這麽關著寧遠侯,時間稍長,豈不是默認寧遠侯有大罪?”

徐輝祖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

袁珙沉聲道:“下官以為,寧遠侯必定是冤枉的!事情明擺著,張輔欲借機黨同伐異,意欲清除異己、讓寧遠侯等一眾人都失去聖上與朝廷的信任!”

徐輝祖不動聲色地問道:“可有憑據?”

袁珙頓時愣了一下。因為何福確實是徐輝祖舉薦的人,徐輝祖此時不為何福說話,恐怕著實叫人有點意外。

袁珙想了想,說道:“構陷江陰侯就是憑據。他(張輔)能幹一件事,必定會幹第二件相同的事!”

徐輝祖已顧不得生病的細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伸手拉了一下披在背上的袍子,便在屋中間來回踱了幾步,埋頭看著地磚。

袁珙的話無不道理。

實際上徐輝祖老早就有點懷疑何福,但正因張輔構陷吳高的事、才讓徐輝祖打消了疑慮;其中緣由,與袁珙的說辭並無二致。

徐輝祖沉吟片刻說道:“張輔上奏章的時候,俺還沒生病。俺看了那些奏章,若張輔所言為實、那他的說法無不道理;何福帶兵的能耐,俺還是知道一二的,不該犯那些錯誤。”

“他(張輔)所言當然不是實話!”袁珙正色道,“魏國公記得江陰侯的事嗎?張輔的憑據來自威逼利誘,哪來的實話?”

徐輝祖緩緩地點了點頭。

袁珙道:“今日叨擾魏國公養病,下官便是想請魏國公出面、見寧遠侯一面,問問寧遠侯的說法,以辨真偽。”

徐輝祖看了袁珙一眼,“有啥用?不管真相如何,何福還敢承認嗎?何福的說辭當然會攻訐張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