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逍遙城

中都鳳陽,也有一座皇城。

雖然大明王朝的首都、從未曾設在此地,但太祖皇帝的故鄉、祖墳都在這裏。來到鳳陽的“廢太子”高熾一家,便住在這座皇城之內。

皇城由中都留守司、京師派遣的宦官嚴加看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進得去;裏面的人也幾乎出不來。偌大的皇城就像一座牢籠,又像墓地一樣、死氣沉沉!

宦官吳忠走到這座皇城外時,最先看到的是一座石碑;石碑上的文字,乃當年太祖皇帝朱元璋親筆寫的文章,然後叫工匠刻上去的。

序裏面已經寫明了太祖的用心,怕後世的文武只知道粉飾吹捧,子孫後代忘本,這才親自寫出來驚醒後人: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農業艱辛,朝夕仿徨。俄爾天災流行,屬罹殃,皇孝終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大哥)先死,合家守喪。

田主德不我顧,呼叱昂昂,既不與地,鄰裏惆悵。忽伊史之慷慨,惠此黃壤。殯無棺槨。被體惡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漿。

既葬之後,家道惶惶。仲兄(二哥)少弱,生計不張。孟嫂攜幼,東歸故鄉。值天無雨,遺蝗騰翔。裏人缺食,草木為糧。予亦何有,心驚若狂。乃與兄計,如何是常。兄雲去此,各度兇荒。兄為我器(泣),我為兄傷。皇天白日,泣斷心腸。

兄弟展品路,衣慟遙蒼。汪氏老母,為我籌量,遣予相送,備醴馨香。空門禮佛,出入僧房。居未兩月,寺主封倉。眾各為計,雲水飄揚。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爺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

吳忠每次讀到這篇碑文,都很心酸。

太祖在文中,直言不諱地寫下了當年的窘迫,開國皇帝幼年之時、簡直慘不堪言!父母、大哥因為天災死亡,竟連塊墓地也沒有,活下來的朱元璋與大嫂二哥一家生計辛苦;兄弟逃荒,歷經艱難,顛沛流離。但是,不管怎樣,一家人都相親相愛,兄弟走投無路只能分別之時,更是“泣斷心腸”。

雖然文章那麽心酸,吳忠卻讀出了滿滿的親情。難怪太祖皇帝對一家人那麽好、十分信任,他可能以為家人總是把感情看得很重要。

吳忠卻又想到,燕王對建文帝一家窮追不舍趕盡殺絕、高熾連幾歲大的文圭也不放過,頓時暗自唏噓難受。只覺得才過一兩代人,皇家宗室就已經忘本了!

世間之情就是那麽奇怪,一無所有之時的艱難困苦,並不能磨滅親情;反倒是大家都擁有很多了,考驗才真正開始,親人之間為了權力、利益,簡直是薄情寡義心狠手辣!

“咳咳咳!”吳忠壓抑地咳嗽了幾聲,急忙從袖袋裏掏出一張手帕捂住嘴。等他拿開了手帕,輕輕展開瞧了一眼,見到手帕上的血;接著他急忙將手帕捏在了手心裏,放回袖袋之中。

他轉頭看了一眼後面的兩個宦官。他們的神情毫無異樣,其中一個老宦官還討好地說道:“吳公公竟會識字!”

“如今的宦官呐、識字的不少,不識字的人只能幹點粗活。”吳忠不動聲色地說道。

老宦官彎腰道:“咱家年紀大了,只能跟著吳公公跑跑腿,等著老死在鳳陽哩。”

他們說了幾句話,提著東西走到了城門旁邊的小門。守門的武將認識吳忠,笑著招呼了一聲,然後才叫人搜查他們采辦回來的東西……

這留守司的人、還有皇城的宦官,在新君登基後都換了不少人。像這個守門的武將,閑聊的時候便說過,他原來在漢王府一個叫“守禦府”的衙門裏當差,以前的上官、就是新封的侯爵之一王彧。

而吳忠在鳳陽,也漸漸混開了。不僅以前的文武會給他面子,新來的人也願意和他交好;原因很簡單,吳忠是馬恩慧的人!

新帝剛剛登基,便遣大將王彧前來中都鳳陽、迎接馬恩慧;王彧來的時候,對馬恩慧那個恭敬禮數、那個排場,大夥兒也是親眼看見了的。何況皇帝說過,馬氏對他有大恩!這些事都不是假的。

有這一層關系,中都官吏、宦官都覺得吳忠有通天路子,還有誰願意去得罪他?想套個近乎、攀點交情的人大有人在,大夥兒不一定能從吳忠這裏馬上得到好處,但拓展一下人脈也沒壞處!

吳忠也非等閑之輩,以前他是建文帝身邊的親信大太監,當然也聽著皇後馬恩慧的差遣。“靖難之役”後便被送到中都來了,他在這裏已經住了近十年之久!

馬恩慧還被囚禁在中都的時候,吳忠便在這裏漸漸有了點關系,處境開始改善。

等到新皇朱高煦登基,馬恩慧被大將接走;吳忠更是立刻翻了身!

沒多長時間,吳忠便與留守司、新遣過來的文武都有了交情。相互之間一合計,吳忠撈到了一個肥差:給皇城裏關押的人采辦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