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黯淡中點燃

今日的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有著門窗的客廳裏、光線十分明亮。

“妾身失禮。”馬恩慧起身脫下了寬袖上衣,整齊地折疊放在一個櫃子上,她只剩下貼身的束衣。接著她便開始倒茶,沒有袍服的遮掩,她細致的動作、每一個步驟都呈現在了朱高煦的眼前。

茶水從一壺已經泡好的茶壺裏,如涓流般淌到了一只小杯裏。接著馬恩慧又把小杯裏的茶水,倒進了另外一只小杯。

此時朱高煦並沒喝到茶,好不容易準備好的茶水、馬恩慧卻自個喝了。不過他卻聞到了茶香,那清淡的氣味漸漸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朱高煦轉頭看著她做這一切。雖然很瑣碎,但是她一直不急不躁,十分從容;此時讓朱高煦又想起了,她曾經有崇高的地位。

馬恩慧看了朱高煦一眼,說道:“等一會兒,我再為聖上倒茶。”

不必再多解釋,朱高煦已經看明白,整個過程,都是為了避免毒藥。

甚至於她第一步脫去的外袍,也應該是這個理由;為了不讓寬袖遮擋視線、讓她的動作不夠清晰,完全避免像魔術師一樣從袖子裏做甚麽小動作。

朱高煦這樣監督、或是欣賞她的姿態時,看到了她胸襟位置的側面輪廓,素白的束衣讓那流暢的線條十分美好。

而且朱高煦發現,從每一個角度欣賞她,她都是不一樣的。第一次真正看到她的美,是她正在上吊自殺的時候,朱高煦為了救她不慎損壞了她的衣裳,當時她已經昏死過去了、是正面平躺的角度。而在之後那次,朱高煦北征前夕,那是個漆黑的夜晚。

於是在這樣已知與未知之間,朱高煦的內心有點躁動不安。他明白這樣的心境,來源於想象的余地。

朱高煦有過類似的經歷。他曾經在光線暗淡的地方與妃嬪親近,也曾在銅做的鏡子裏看過模糊的美麗景色,共同的特點都是看不清楚細節,於是有了幻覺的空間。而且那種無法滿足貪婪的渴望,也能刺激人的情緒。

“朕是信任你們的,不然根本不會親自來。”朱高煦不禁道,“現在京師仇恨朕的人可能不少,但要達到不顧一切刺殺朕的程度、那樣的人已經不多啦。”

馬恩慧轉頭微笑道:“世間沒有比聖上更重要的人,這樣沒有甚麽不好。”

朱高煦點頭,認同了她的話。

不過倆人的理解有差別。馬恩慧的意思,必定是朱高煦的皇帝身份,僅僅這樣一個重要理由。但朱高煦認為,自己在所有帝王裏面、也是最重要的人。

執掌皇權這些日子以來,朱高煦已經逐漸認清了大明朝的秩序非常穩固。從人們的思想、到具體的制度,都建立在可靠的幾千年根基之上,幾乎是一個可以循環的圓圈。

這樣深根蒂固的王朝運行規律,即便再發生幾次“靖難之役”,或者改朝換代,恐怕也難以動搖。

體量龐大的慣性就是這樣,已經成熟到、根本無法靠自身的力量改變方向。外力的施加,或許是改變的唯一原因。

這樣的外力,朱高煦也“預見”到了。無論是更落後的奴隸制度階段的外力介入,還是更先進的近代殖民者介入,對於華夏文明都是一個悲劇、痛苦、代價巨大的轉變方式,甚至幾度徘徊在徹底毀滅的邊緣。

而現在,朱高煦也認識到,自己也是一個“外力”。他帶來了王朝體系裏、不可能靠自身醞釀出來的外部力量。

登基以來,朱高煦的內心也經歷了一系列的改變。

與想象不太一樣的帝王生活,帶來了失落;本能私欲的容易滿足,反而帶來了迷茫;自我膨脹的權力體驗,又有了厭倦……此時他開始接觸到王朝權力真相,在此過程中、便漸漸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一股自然而然的使命感也就壯大了。

使命感,讓朱高煦感覺到了自己的宏大價值。他似乎看到了今後無數的冤魂與不公、正在向他伸冤,他似乎覺得有必要去爭取一個文明的生存空間、尊嚴。

黯淡的熱情正在重新點燃。

朱高煦這幾個月裏,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粗略綱領。用科學理性的精神浸潤這個“圓”;形成全球性的勢力範圍構圖;變革具體的制度、從更大的範圍為皇朝吸取經濟營養。

不過他無法改變中央集權的皇帝制度,因為他自己全家、就是這個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也是為何、朱高煦會反復與妙錦討論,並且認定科學不是哲學,可以與原有制度兼容。

朱高煦充滿了信心。近代腐朽制度下的沙皇俄國、奧斯曼土耳其、德皇德意志,在獨裁體制下,吸收了科技之後,照樣有相當的力量;基礎更加優越的大明朝,難道還能比其更差?

世界到了一定階段,大國的封閉就會變成不可能。而現在,各大文明,仍然被禁錮在各自的區域、進行有限的緩慢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