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章 欲壑難平

京師飄著小雨,風一吹,禦門廣場上的細雨便一陣陣地移動,仿佛一團白霧一般。

廣場上的景象,讓朱高煦有一種不祥的感受。很多青傘隨著早朝禮儀的跪拜、而上下起伏,這場面讓朱高煦想起、電影裏黑社會大佬的喪事,也是有很多傘。

洪武朝後期,太祖體恤朝廷官員,準許下雨天早朝時、每個官員可帶一個隨從入宮,以便為官員打傘遮雨。這個規矩一直延續到現在,於是有了眼前的場面。

朱高煦盡量讓禮儀簡化,除了“平身”等台詞,沒有說別的話。早朝完畢,他立刻從黃傘下的椅子中起身,來到禦門內。隨後各衙門的官員也到了奉天門裏,這時候要說一些抽象的施政道理,稱之為“禦門聽政”。

在寬敞高大的禦門內,大夥兒正一本正經地說著軍政大事。這時太監王貴從墻邊走來,他彎著腰繞到了台階上的寶座旁邊,在朱高煦旁邊附耳悄悄說著話,然後把一些文書放在了案上。

正在奏事的禮部尚書胡濙、擡眼看了一下,他說的話倒也沒停。

朱高煦一邊聽胡濙在那裏朗聲奏事,一邊聽王貴的耳語,然後翻開了面前的奏章和文書來看。

過了一會兒胡濙的事已經說完了,退到了一旁的隊伍裏。殿宇內安靜了一陣,有好些官員,都留意到了朱高煦這邊的細節。

朱高煦大致看了兩本奏章、一些供詞,他想了一會兒,忽然大聲怒道:“豈有此理!”

不等大臣們反應過來,朱高煦忽然把案上的東西一掃,“噼噼啪啪”都飛到了台階下面,然後惱怒地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禦門內起先一片死寂,等到朱高煦走到後面的一道門口時,漸漸聽到了身後傳來喧嘩的議論聲。

他走到門外,看了一眼空中的雨幕,一下子沒想好、拂袖而去之後究竟要去哪。

剛才朱高煦並不是很生氣,不管怎樣,日本國博多港發生的事、忽然讓兩國的矛盾激化了,齊泰提到的用兵“必要性”,顯然驟然增加了數倍。

但是朱高煦也高興不起來,主要是覺得自己不應該高興。那錢習禮是朱高煦欽點的進士,名義上屬於天子門生,寒窗苦讀多年才受聖恩眷顧、忽然兇多吉少,簡直是個悲劇;還有姚芳,他不僅是賢妃的親哥,而且當初讓沐晟起兵之時、姚芳也幫了很大的忙。朱高煦如何笑得出來?要是他露出喜悅的神情,連自己都覺得好像有點過分了。

有點“捏著鼻子打不出噴嚏”、又不知是喜是悲的奇怪感覺。

然而如此也好,現在朱高煦覺得自己仍然很冷靜。

這時他的鑾駕被一眾人送到了禦門北面。朱高煦見狀,便上了轎子,叫宦官帶引隊伍,徑直回乾清宮東暖閣去了。

朱高煦在東暖閣坐立不安地來回走動著,琢磨了很久之後,下令王貴:“召齊泰、高賢寧覲見……還有胡濙。”

王貴拜道:“奴婢遵旨。”

等到三人從隔扇後面出現時,朱高煦正站在椅子旁邊,面對著墻壁,觀摩掛在上面的幾副地圖。他聽到大臣們的說話聲,便轉過身來說道:“平身罷。”

他們起身後,侍立在禦案面前,都沉默著。齊泰拿手裏的東西遞了一下,太監王貴走上前接過,小心地放到了禦案上。那些紙張、正是朱高煦惱怒地掃到地上的奏章和文書。

過了一會兒,齊泰開口道:“歷朝歷代都不願意征討日本國;本朝洪武年間,日本國使團有奸細,牽涉了胡惟庸案,太祖亦終未發兵。唯有元朝曾派兵攻打,可惜未能成功。”

朱高煦聽著。

齊泰繼續道:“臣查閱大庫舊档,發現元朝皇帝似乎也是為了金、銀等貴重礦物。彼時元朝有內鬥,南宋亦未完全覆滅,但元朝皇室已日漸驕奢。皇室從各國采購了大量奢侈物品,供宗室、妃嬪享用,這些東西無法用稅賦得到的糧食和實物等償付,於是元朝皇室需要大量金銀,聽說日本國有金銀礦,因此起了征服之心。”

朱高煦立刻回應道:“這麽一說,朕與元朝皇帝的動機有相似之處。但朕與妃嬪的日子都不算奢侈,朕想要白銀,是為了鑄幣。”

他很快有了興致,說道:“一切制度,都受技術的制約。大明寶鈔這樣的紙幣,流通問題已經說明了紙幣還不成熟。

建文削藩時,湘王的罪名是印假幣,此項大罪如今不知究竟真假;但在這樣的大事上,建文君臣選擇這個明目,證明寶鈔完全可以仿制。雖然寶鈔有多項防偽技術,但依然不能防止假幣,特別是在偏遠之地以及外藩無法管理。

除此之外,寶鈔的信用不斷下降、貶值太快,以及隨意的印發的問題,要形成嚴謹的管理制度,絕非一年半載之功。朕多次與夏元吉等戶部大臣商議,絲毫看不到解決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