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 柑橘與翡翠(第2/2頁)

……然而馬恩慧毫無要回皇宮的跡象。她已在太平門外、燕雀湖畔宅邸,安穩地住下來了。

這陣子恩慧既不對新邸的幽美風景有興趣,也不去沈家的戲院看戲。她搬進來後,便一直沒出過門。

燕雀湖畔那棟閣樓下面,有一間屋被馬恩慧做成了佛堂,她的臥室也在佛堂之側。馬恩慧最近便過著吃齋念佛的日子,余者之事一律不過問。

馬恩慧並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苦,相反佛經教人淡泊向善的心境,逐漸讓她好受多了。

桌案旁邊放著一只木魚、一本經書,但是馬恩慧現在並未念經。她做這件事一般是入夜靜謐之後,手上敲擊木魚、口中還要念拗口的經文,可以讓人沒空胡思亂想。

眼下馬恩慧只是在抄寫《金剛經》。佛堂裏簡潔的擺設,隱隱約約的墨香、以及油燈燃燒的氣味,已能讓她心無波瀾。還有上面供奉的鍍金佛像,那惟妙惟肖的神態、也很能感化她的心境;它垂目看著下面的眾生,那似笑非笑的愜意平靜、豁達慈祥,凡人也能不知不覺地模仿那種情緒。

但是偶爾之間,一個毫不相幹身影、又浮現到了恩慧的腦海裏,他自信而執著,熱情中又帶著隱忍。接著莫名的溫暖流淌到了她的心裏,他的聲音如同正在耳際溫柔地述說:我哪能忘記恩情、更舍不得你死……然後她感到心中某個地方一陣麻木,記憶裏好像腦中被一根筋忽然拉動了,那些似輕似重的觸覺紛紛擾擾地閃過。她甚至隱約聽到了來自肺腑中仿若痛苦的嘯聲。

這樣的感受,與她虔誠而寧靜的心境產生動蕩,她看了一眼佛像,馬上感受到了罪孽與褻瀆。

“罪過罪過……”馬恩慧敬畏而自責地念了好幾遍,默默地摒除心中的淫邪念頭。

然而那一切往事,都在漫長的光陰裏、不知不覺地真實發生過了。

馬恩慧對於自己求死不成之後、便開始苟活的事,並沒有太多後悔。她只是個無助的婦人而已,當曾經庇護她的勢力都瓦解了,她不幸存活下來、只得被迫向一個不是那麽暴戾的朱高煦屈服;這不是甚麽不能原諒的事。

就算後來她委身於朱高煦、並討好過他,她也覺得尚可接受。死又沒死成,只能仰仗一個男子的施恩和庇護生活,這樣的婦人守不住清白,最多被指責於道德而已。

但是當有一天,恩慧猛然認清了自己的心之時,她一下子便無法接受了。她發現,曾經不惜經常忌恨別的女人、一心一意對待的人,他的模樣竟然模糊了、想不太起來了;她曾經因為文奎、文圭的悲慘遭遇而心如死灰,卻不知何時痛苦在減少,反而很無恥地期待著、回憶著與另一個男人的每一次相會。那些膚淺的快樂,忽然間讓她感覺到了深深的羞辱、罪惡與背叛。

道德只是外界與世人要求的規矩,心卻是魂魄的歸宿,且無法欺瞞自己。

後來她終於從佛法中找到淡忘一切恩怨、四大皆空的心境,漸漸地她在糾纏迷茫中,找到了魂魄的歸宿。榮辱過去、恩怨情仇,都化為了虛無。恩慧覺得這樣,反而十分輕松。

她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摒棄腦海中已經越來越少出現的雜念,繼續端坐在案前,開始認真地寫著佛經。

朱高煦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音信,上回馬恩慧的惡劣態度,似乎造成了誤會。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倆人相互都有恩義,朱高煦不會因為一點姿態上的忤逆、就拿她怎麽著;而今馬恩慧衣食無憂,有個清凈的佛堂,便這麽青燈古佛消磨余生,也是一種解脫。

誤解就繼續誤解下去,反正朱高煦本來就有很多絕色貌美的妃嬪,他把恩慧忘了最好。從此各自相安無事。

馬恩慧把筆尖放在走神時留下的墨跡上,筆尖輕輕一提,稍作修改。她稍微隔遠一點看,已經瞧不出了痕跡,便滿意地繼續書寫著整潔端正的楷體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