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任性

清晨秋雨陣陣,下得忽大忽小。俄而變大,風一吹,白茫茫的雨幕便“嘩嘩”飄向宮中的磚地,仿佛飛蕩的白紗。

奉天門外一大片青傘,時起時伏,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也有給官員打傘的隨從,都隨著禮樂與鴻臚寺官的唱詞、有序地叩拜如儀。朱高煦也端坐在奉天門外的黃傘下,保持著他的禮儀姿勢。

朝拜終於結束了,馬上大家就能離開這潮濕的廣場。

但這時朱高煦忽然從寶座上站了起來,他離開了黃傘,站到了雨中。身邊的太監急忙提醒道:“請皇爺將息龍體。”

站在前面的一些官員都微微彎了一下腰。

朱高煦在雨中左右踱了一個來回,問道:“吏部尚書蹇義來了嗎?”

一個官員抱拳拜道:“回聖上話,蹇部堂昨日一早告假稱病,身體有恙、未能朝見。”

頓時許多官員的神情都稍微緊張了,有的人仿佛屏住了呼吸。

朱高煦點了點頭,說道:“王貴,你叫內庫取上等高麗參一對,送到蹇義府上。囑咐他安心調養身體,痊愈後再來上值。”他接著看向剛才答話的文官道,“吏部公務,暫由左侍郎主持。”

“臣領旨。”

王貴當場問道:“皇爺,是否派太醫院的禦醫前往診病?”

朱高煦道:“不必了,蹇部堂必已請郎中診治。蹇部堂盡心國事,多半是因勞成疾,須得靜養;太醫奉旨前去,他又要費神禮儀,反對病情不利。叫其家眷,轉述朕的慰問即可。”

王貴躬身道:“奴婢遵旨。”

眾人似乎放松了一些,後面隱約已有人悄悄說話。都察院的官員轉頭看誰在交頭接耳,嗡嗡的聲音又小了。

朱高煦又踱了幾步,忽然指著人群的頭頂,“只有敵人,才願意看到大明君臣彼此厭惡。但朕不是某些人的敵人,諸位同僚也不是。”

廣場上沒有了聲音,只剩下“沙沙沙”的雨聲。人們應該只能從感性上、體會到朱高煦的態度,但估計無法明白他的精確含義:大家都是地主,朕是最大那個,無法成為革命者,所以不應該有本質矛盾。

他接著道:“大明幅員廣闊,君臣、官員之間難免有一些政見分歧(國初分贓不均,負責管理國家的文人地主,如今訴求更大份額的地租,而且士大夫之間的貧富懸殊也在逐漸擴大),這是朝廷內部的事,諸位心頭一定要有數。”

朱高煦擡起雙手,站在雨中語氣誠懇地說道:“朕即為君父,必定會盡力保障所有正直之士的利益、名節、尊嚴。朕也希望,我朝能開拓進取,獲得更多的實利,並論功行賞、人人有份。望諸位明白朕之苦心。”

齊泰率先跪拜,大聲道:“聖上聖明!”

陸續便有很多官員跪伏高呼,接著一大片人都跪伏到了濕地上,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刻的聲音,比先前朝拜禮儀時響亮了一倍。

朱高煦一臉欣慰地雙手往上擡:“朕決定,從即日起,裁撤皇宮內一半宮女,選三十歲以下的宮女,資以嫁妝、遣散回鄉嫁人。往後選秀女的人數,也因之減半。

全部官員俸祿中,寶鈔的面額部分、皆換為央行新錢。將來如國家財政好轉、從南方外藩得到了更多大米,則官俸全數以新錢支付、並照官員每家人口額外提供米糧。”

大明官俸的支付縮水很大,比如年俸四十五貫的官員,實際只能領到很少的銅錢,再用糧食、寶鈔……甚至胡椒面抵付。朱高煦剛才的聖旨,名義上沒有漲工資、其實已經上漲了不少;特別是新錢,價值是舊銅錢的兩倍,更別說對比幾乎形同廢紙的大明寶鈔。

廣場上再次熱鬧起來,許多青袍官員都情不自禁地高聲歌功頌德。那些清水衙門的文官、或是級別較低沒甚麽實權的官,呼聲最大,恨不得馬上寫文章傳誦朱高煦。

朱高煦太理解他們了。京師的物價全國最高,太祖設計的官俸又低;甚麽陋規、火耗、敬獻的錢與大多官員沒有半毛錢關系。很多官員的生活非常拮據,想貪汙也總得要有權力才行,而絕大多數官員其實沒甚麽權力。像那個被太宗活埋只露個腦袋七天七夜不死的禦史,家裏房子漏雨、只能自己撿些破木板動手修葺,根本沒余錢。

大多人很高興,也有少數文官一臉憂色,一副憂國憂民的神情,或許是覺得在這樣的場合談利益、實在對風氣很不好。

朱高煦觀望了一會兒,便道:“朕的心願,忠臣盡量不為衣食所慮,得以一心報國、賑濟天下。”

他說罷,便轉身離開了奉天門。這時一部分官階較高的人,也要隨後到奉天門內議事,稱之為“禦門聽政”。而沒有資格進門的大多人,便可以散夥了。

朱高煦走到門口,向王貴招了招手,俯首在其耳邊悄悄說道:“你親自送高麗參去,見到了蹇義,你要傳達朕的好意。如他一般持重正直有經驗的國士,就像朕的左臂右膀,缺不得。一切都可以商量,叫蹇義不要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