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 簡單的人

淩晨時朱高煦忽然醒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明白自己在郭薇的寢宮裏,而且感覺非常悶熱。

他披衣起床,在紅泥爐子上找到了半壺冷掉的開水,便拿起一只青花茶杯,連灌了兩盞冷水。郭薇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看著朱高煦,問道:“該起床了嗎?”

朱高煦瞧了一眼窗戶帷幔,便道:“天還沒亮,你再睡會兒罷。”

他說罷,猶自坐在冰冷的紅泥爐子邊,微微有點出神。

過了一會兒,郭薇便捏著被子擋著身子,在大床上坐了起來。接著她找著裏襯,在被褥裏穿衣。寢宮裏沒有近侍,只有兩個人,郭薇與朱高煦也相處多年、十分熟悉了;不過她一向比較矜持,幾乎不會主動在朱高煦面前暴露她的身體。

初春的淩晨寒氣逼人,郭薇穿好了衣裳,又找了一件羊毛皮大衣上來,給朱高煦蓋上。

“你可以繼續睡覺的。”朱高煦隨口道。

郭薇打量著他:“高煦是不是做噩夢了?”

朱高煦點頭道:“大概夢到了以前在戰陣上的場景。”

郭薇忙輕輕撫著他的背,柔聲勸道:“都過去了呢,你不用再去想。”

朱高煦卻搖頭道:“夢裏的事並沒讓我不適,醒來時心中隱約有些不安的、反而是現狀。”他接著又說了一句,“我在皇宮裏太久了。”

他說罷看了郭薇一眼,見她只是一臉溫和地傾聽。他頓時明白,自己的話、讓別人聽起來必定是一頭霧水。

朱高煦稍微理了一下心思,便注重具體的事、以便把話說得清晰一些,“北方最近的景況,我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安穩。”

郭薇道:“我昨天下午聽說,陳瑄在真臘國大獲全勝,捷報傳來。聖上為何憂慮?”

朱高煦稍微一想,郭薇雖然性情溫和、卻也是個靠得住的人。他便說道:“談不上憂慮。滿刺加國應有臣服的意願,陳瑄卻徑直趕走使節、非要再戰,朕對此事是不太滿意的。朕估摸著,南方那些小國陣戰肯定不是官軍的對手;但戰場上情況復雜,變幻太多,氣候、疫疾等等,都要看運氣。能不打便能達到目的,最好不打;畢竟打下來也無法直接統治。”

郭薇的頭微微一偏,想了一下道:“陳瑄想貪軍功?”

朱高煦點頭稱是。

郭薇又問:“我聽說在海軍中,司禮監少監王景弘的話最管用。或許王景弘會制止陳瑄。”

“所以陳瑄才擅自趕走了滿刺加使者(馬六甲蘇丹王國)。”朱高煦道。

郭薇微微一怔。

朱高煦便解釋道:“陳瑄不能一言決策,所以才想辦法做各種事,好讓海軍的決策、傾向於迅速南進攻滅滿刺加。”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大多人在事情了結之前,一般是被動等待結果。不過我發現,陳瑄不是這樣的性格……此人或許有點掌控欲。他會事先主動選擇一個結果,不惜犧牲另一種可能性,以便親手影響事情的走向。”

郭薇聽罷輕聲道:“我不了解陳瑄,不過高煦看待人,想法真是挺深呢。”

陳瑄和王景弘手裏掌握著大明朝的海軍主力,目前還有一百多條戰艦、精兵兩萬,朱高煦能不嘗試理解他們嗎?

當所有人都詬病一個人時,極可能那個人本來就有問題,反正不是個完美的人。只不過大臣們嫌棄陳瑄的地方是氣節,而朱高煦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朱高煦回到了之前感概的內容,沉吟道:“以前那些腥風血雨,要危險得多;但我很少有啥不安,因為親自在場。而現今在這皇城大內,甚麽都靠聯想、靠猜測,反而有些發悶。我可能在宮裏,確實呆的時間太長了。”

夫婦二人在靜謐的淩晨談了一陣,郭薇恍然道:“對了,我想起昨天大長公主(寶慶)提到的韃靼人,聖上若想知道內情,還不如問駙馬何魁四。過兩天宮中賜宴,邀請了在京的皇親國戚,何魁四是駙馬,必定會來的。”

據說那何魁四不務正業,整天閑逛、喜好彈唱。但畢竟是寧遠侯的兒子,讓他說一件事情、應該總能說清楚。

朱高煦馬上轉頭回應道:“薇兒所言極是。”

說到現在,朱高煦的睡意已是全消……

數日之後,皇室宴請在京的宗室、親眷,駙馬何魁四果然也來了。女眷們宴飲的地方在大善殿,由皇後及妃子們主持。男丁們則在興慶宮,朱高煦到場賜宴。

興慶宮的正殿南面,有一條紅墻夾道。夾道兩邊,各有一座庭院。午宴的正式禮樂之後,皇親國戚們用膳喝酒賞舞,其間便可以離席活動了,也被允許在那兩座庭院裏醒酒休息。

朱高煦便在西邊的庭院裏,找了一間廊屋,叫宦官把何魁四叫來。

論親戚,朱高煦得稱何魁四姑父。不過非宗室本族的人,面對皇帝時,主要是君臣、親戚關系是其次。何魁四進來便叩拜,行君臣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