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虛驚

七月盛暑,天氣燥熱。

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洛陽東南郊官道上,如今竟然一片蕭瑟。

這倒不是說路上的達官貴人少了,而是說僅靠達官貴人是支撐不起‘熱鬧’二字的。須知道,這是個農業社會,所以哪怕是京師洛陽郊外,如果路邊的良田裏沒有農人勞作,如果路上沒有穿著樸素的農婦端著瓦罐去送飯,那也一定會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

而如果說,目中所及的所有農民都只能枯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唉聲嘆氣,那就不只是不對勁的問題了。

“蝗災啊!”不要說其他人,就連剛剛訂婚的呂範也是連連搖頭。“幸虧是在洛陽。”

“子衡兄這話怎麽講?”一旁的劉備茫然不解。“不管哪裏有蝗災都不好吧?我還記得前些年,河北先是大旱,然後又大蝗。那個場景,我雖然年幼,但想起來也是心有余悸的……你們不曉得,我們家門口有個大桑樹,根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樹,一夜之間就被啃得幹幹凈凈……”

“然後呢?”呂範追問道。“桑樹被啃凈之後呢?”

“之後自然是那桑樹又長出新芽,並活了下來!”劉備感慨道。“我們鄉人都說,那棵長在我家門前的桑樹有神異,高五丈不說,枝葉繁盛的時候,遠遠望去如同車蓋一般……”

“我不是問你桑樹。”呂範無語至極。“是問你蝗災之後可有盜匪?可有流民?可有大戶侵奪中產之家?可有民變?”

劉備面露茫然。

“他那時才多大?”公孫越失笑道。“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越兄也不比我大多少!”劉備憤然反諷道。“我不記得你就記得了嗎?”

“我自然記得。”公孫越昂然答道。“你出身小門小戶,我卻是出自公孫氏。我還記得那次還只是前一年大旱時,族中就在嬸娘的力勸之下興修溝渠,引灤水澆灌令支左右田地,使得當年仍有不少收獲。而等到第二年蝗災,我們本地並沒有起蝗蟲,倒是從右北平那邊飛過來一群,然後又是我嬸娘告誡了族中,最後族中引人列隊撲殺,甚至還教人食蝗……”

“食蝗?”劉備面露駭然。

“我也記得此事!”韓當也突然插嘴。“當日令支城中,每家都分了好幾斤蝗蟲,雖然只吃了幾日,但那味道確實難忘……不過,食蝗總比食人強,好像就是在吃蝗蟲的時候,聽人講到你們涿郡,據說你們那裏已經有饑民開始食人了,然後又過了兩月,到了秋季,漁陽那裏又有返鄉失地的流民造反,郡中還發援軍討伐。”

“這便是我那‘幸虧’的意思了。”呂範趁勢搖頭道。“令支那邊乃是珣弟他們公孫氏根基所在,所以公孫家斷不會坐視令支受災,而其他地方就不一定如此走運了,這就有了流民、盜賊、人食人,甚至兵災。”

“我懂子衡兄的意思了。”劉備看著四周情形,騎在馬上嘆氣道。“這河南畢竟是天子腳下,且不說天子不會坐視京城受災,就是洛陽周圍的達官貴人也斷然不許自家莊園周邊生亂的,所以這些災民雖然少了一季收成,卻不至於餓死……這確實比其他地方‘幸虧’的多。”

“而且還有地形阻隔。”呂範繼續解釋道。“畢竟這周圍北有黃河南有嵩山的,蝗蟲十之八九會被鎖死在這河南尹境內。要真是從河北、中原鬧起來,怕又是一場大災!”

這話確實有道理,所以眾人也紛紛頷首。

而就在眾人一邊議論紛紛一邊不自覺中來到緱氏山下的時候,路口處,幾名候在這裏的公孫氏仆從卻飛速迎了上來,然後攔住了幾人。

原來,數日前盧植就從山上下來了,並住進了山腳下公孫兄弟的別院裏……具體來說就是公孫瓚走後空出的那個院子裏,然後時不時的講學也放在了那裏。

而仆從們等在這裏其實也是盧植有所吩咐,說是讓公孫珣這些人回來後直接去別院中找他!

“老師竟然住到山下了嗎?”一直沒開口的公孫珣微微皺了下眉頭,說實話,他心裏是真的不想和盧植朝夕相處,因為這人實在是讓他心裏犯怵。

呂範輕瞥了公孫珣一眼,趕緊不動聲色的提醒了一句:“師長能夠在身邊時時賜教,是件好事。”

公孫珣當即正色:“正是如此,我們趕緊去吧,不要讓盧師久等。”

不過,盧植見了幾個弟子後,倒沒說別的,只是細細的問了汝南那邊一眾大儒高官的反應,而聽說所有接到書信的人都態度堅定後,就直接讓眾人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則正式宣布要借公孫瓚的這個小套院沐浴更衣齋戒三日,然後再度上書!

公孫珣其實是有心想問問對方蝗災這個話題的,但終究是有些膽怯,只好悶悶的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