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崩壞(下)(第3/4頁)

這還沒完,見到蔡氏舉族皆哭,那些來相送的人中,別的倒也罷了,那些蔡氏姻親、弟子也都陪著哭了起來……一時間,整個洛陽城外的亭舍中,哭聲震野,不說田野中春忙的農戶個個駐足發愣,道路上的行人個個駐足,便是旁邊小河上的水鳥都驚得飛了起來。

對此,始作俑者公孫珣只能尷尬無言,呆立當場。

然而,眼前這幅情形根本就不是裝傻能混過去的,沒過多久,坐在一旁馬紮上一直沒動彈的橋玄忽然伸出手來,直接拽了拽公孫珣的衣袖。後者無奈看去,卻也只見到一張嫌棄至極的老臉。

公孫珣當然明白人家橋公的意思——你惹出來的禍你來平,且不說這麽多人一起哭聲音那麽難聽,光說這要是再這麽哭下去哭岔氣了,然後中風癱一個……算誰的?

這道理當日沒得跑,沒看見袁逢和楊賜的前車之鑒嗎?

所以,哪怕是無奈至極,公孫珣也只能長呼一口氣,然後鼓足勇氣上前一步,將那蔡伯喈的幘巾給一把拽下!

這下子,露出半個禿瓢的天下名士果然立即不哭了,周圍眾人也是驚愕當場,便是之前慫恿公孫珣止哭的橋玄也有些茫茫然了起來。

“文……”

“哭哭哭,哭有何用?!”然而,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公孫珣便將那幘巾狠狠擲在地上,然後厲聲喝問道。“天下知名的蔡伯喈就這點志氣嗎?當日你在自家東閣笑言自己已經上書直斥朝中閹尹,自知不能幸免,然後將萬卷藏書托付與我的時候,是何等風采?為何今日卻是如此不堪?!大丈夫在世,敢做而不敢當嗎?!”

這一番質問,真是讓亭舍之外的公卿士人全都愕然無語,怔立無言。

便是那蔡邕,也只好拱手告罪:“非是我蔡伯喈敢做而不敢當,實在是我思及自己年已經四十七歲,老朽不堪,卻又無子,所謂獨特一身……”

“若是因此而哭,更是可笑可悲!”公孫珣勃然作色,愈發怒氣沖冠。“我只問你,你蔡伯喈在哭時可曾去瞥一眼坐在你身旁的橋公嗎?!”

眾人紛紛看向橋玄,卻見橋玄從容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捋須而已……但眾人卻已經紛紛有所反應了過來。

“蔡公!”公孫珣繼續大聲斥問道。“你說你垂垂老朽,萬事不堪……我問你到底何事不堪?”

“我……”蔡邕張口結舌。

然而,不及蔡邕回復,公孫珣卻主動自問自答起來:“若論髡刑貶斥,你難道不知道橋公也曾經做過城旦嗎?而且你才一次而已,橋公乃是三起三落!若論子嗣,你難道不知道橋公六十歲尚得一幼子嗎?你才四十七歲,家中姬妾尚足,而且已經有一女,如此努力十三年,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子女雙全?至於說老朽,更是可笑!”

話到此處,公孫珣卻又不去看那面色漲紅的蔡邕了,而是轉過頭來,對著身後面有哀容的各路公卿、名士言道:“諸位且看橋公,他已經年近七旬,卻依然是朝廷根基,士人脊梁,無論局勢多壞,都沒見過他露出過半點哀容……如今這蔡伯喈不過四十七歲,就在這裏唉聲嘆氣、涕泗橫流!諸公不去學橋公面不改色倒也罷了,可為什麽還要陪著蔡伯喈這種人哭個不停呢?!當日我在蔡府上便說,時局越是艱難,我輩反而越要自強不息,努力奮發才對!難道是因為我年紀輕,諸位便把這些道理置之不理了嗎?!”

此言既出,別人倒也不論,那身後的蔡伯喈卻是連連拱手,口稱有錯。

公孫珣聞言趕緊轉圜面色,先回身扶起了對方,然後又把地上的幘巾給拿起來,親手幫對方裹住了露出半個禿瓢的腦袋,這才攜手解釋道:

“非是我看不起蔡公,也不是刻意大言,只是我自幼受寡母教導,為人不可輕言放棄,她曾有屢有……屢有激勵之言。蔡公,這柳枝雖然是個枯枝,但將它插入土中,誰又能知道它不會再出新芽,最後變成蒼天大樹呢?”

蔡邕揚天長嘆。連連點頭:“不想,今日居然又遇到了文琪的滿腔志氣!若論百折不撓的節氣,那自然是天下一半的節氣都在橋公身上;而若論這自強不息的志氣,只怕也是天下一半的志氣都在文琪身上了!”

言罷,兩人卻是攜手將那根枯枝插入道旁河邊,然後,公孫珣又喊來兩個義從護衛,說是雁門武州人士,正好歸鄉順路,讓他們沿途護送一二……並握手私下小聲交代,若是在朔方有所不便,刺史董卓就不說了,對方也認得,但雁門太守郭缊卻是可以報他公孫珣的名字的。而若是路遇盜匪、亂軍什麽的,也不妨往雁門平城處逃,到彼處去尋一個叫程普的人,總是能托庇一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