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毫端千黜是春秋

九月十一,深夜之中,梁期城內,與妻子劉氏,還有少子袁尚同塌而眠的袁紹是被人小心從榻上叫醒的——侍衛通過侍女來報,許攸來到城中,死活要立即面謁袁車騎。

對此,已經長出不少頭發的袁紹只能一聲嘆氣,卻還是即刻起身召見,儼然對許攸的到來早有預料……這倒是可以理解,想那張益德數日前便摟草打兔子一般順手把魏郡所屬的曲梁城給拿下了,只在數十裏外梁期城中屯駐的袁紹如何能不知?而曲梁既失,則許子遠在钜鹿功敗垂成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此番匆匆回來請罪更是理所當然。

只是沒人想到這廝來得如此之快,如此急迫罷了!

於是乎,深夜之中,體恤下屬的袁本初強打精神,只是披上一件外套,便匆匆來到後堂,而其人眼見著許子遠眼窩深陷、滿身風塵,外加神色匆匆,舉止失措,平日風采半點全無,心中怨憤之氣倒是立即消了七八分。

然而,袁紹是心下一軟了,但其人尚未來得及坐下身來開口安慰一句,另一邊,許子遠得見對方,卻反而直接上前拽住了自家這位袁車騎的衣袖,並語出驚人:

“明公速速發兵邯鄲,否則沮公與與韓將軍處兩萬大軍不保!而且公孫文琪已經到了河北,此時正在集結兵馬,陳公台太行剿匪,隔山塞其後之策已然無能,趁著最後戰機,發全軍再圍一次邯鄲才是正策!”

袁紹坐在堂上怔了片刻,方才對拽著自己衣袖不動這位心腹一聲冷笑:“子遠,钜鹿那邊我本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也不必為了脫罪亂說話……我這邊消息還是有一些的,無外乎是張益德忽然過來,其人勇猛堪稱萬人敵,所以能輕松靠郡卒掃蕩你那些地方宗賊而已,烏合之眾亂鬥於郡中,如何便能威脅到沮公與處的局勢?”

“本初以為我是為了脫罪才在此虛言恫嚇嗎?”許子遠勃然大怒,半夜之中居然直接拽著對方衣袖厲聲怒斥。“我有什麽罪?!當日我不過是拿著一沓空白委任文書去的钜鹿而已,半點兵卒糧草都未耗費,如今再一敗塗地,也不過是當丟了那一沓文書罷了!若論罪,你手下那些潁川人、兗州人、河北人,聚著七八萬大軍,耗費了那麽多錢糧,折損了那麽多人力,居然在邯鄲城下不能立足……豈不是個個該殺?!至於你這個車騎將軍,心中連功過都分不清,而且身為主帥,見到下屬不能建功,居然幸災樂禍,你到底有什麽資格與公孫文琪並爭天下?!”

袁紹面色青紅不定,一時血湧上來,更是激的頭疼難忍……一瞬間,他幾乎怒到想下令讓衛士砍了此人。

不過,一來,袁本初心裏本就有類似想法,他是知道許攸本就沒有耗費他半點錢糧兵力,本就也是覺得對方並無大過的;二來,袁紹被對方一罵,卻是陡然反應過來,自己連續兩月在這裏梁期、鄴城整編、休養、剿匪,再加上各處相持局面,居然有些懈怠避戰的意思,然後忘記了大局兇危……

但是,許攸罵的太過分了,饒是袁本初此時有心饒過對方,但心底的一口氣卻是難以咽下去,偏偏許攸本人也已經極度失態,憤懣之意充塞心胸,所以二人居然僵持不定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卻還是袁紹心中勉強一嘆,然後扶著額頭一聲悶哼:“是我頭風復起,一時糊塗,子遠不必太過計較……”

許攸追隨對方多年,如何不知道自己剛剛確實作死,根本就是在刀口上轉了一圈,但事到如今,對方既然服了軟,那再行計較也無益起來。

於是乎,其人撒開手來,仰頭一嘆:“本初,你我固然失態,但大局在前,咱們又相識半生,私室之中,為了些許面子如此扭捏,反而可笑……如今以大事而論,於你而言,其實只有信我和不信我兩件事而已,哪裏有別的可說?”

袁紹扶著額頭稍作思索,卻是忽然喚親信侍衛入內詢問:“李進將軍是不是尚在城南十裏處屯駐,尚未動身?”

侍衛俯身稱是。

“讓他不要去河內找於毒的麻煩了,速速率本部去邯鄲城下支援沮授!”袁本初即刻吩咐,卻是完全按照許子遠的建議來了。“再去尋辛仲治,告訴他,魏郡這邊最後一批整編、訓練的部隊也不必繼續了,全都交與他都督使用,讓他立即動身,跟在李進之後往邯鄲而去。最後再去發文給鄴城的陳公台,還有此處的郭公則,讓他們即刻準備,動員各處正在休整的部隊,集合全軍,準備大舉反撲邯鄲!”

一番命令已下,其人方才在座中扶著額頭望向已經冷靜下來的許攸:“子遠,我已經盡如你所言那般去救邯鄲了,也召集全軍準備即刻再攻邯鄲,卻也輪到你來為我細細說明是怎麽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