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下是新月

梁期城中,袁軍高層匯集一堂,雖然公孫珣放回了大量的被俘文吏與軍官,使得此處人滿為患,但氣氛卻比前幾日兵敗回來以後還要不堪。

“事情就是這樣了。”堂中袁紹身側,辛評手持一份卷宗,面色陰沉,正‘代替’尚在安平的逢紀主持著這次軍議。“當此危難之時,咱們有三件事不得不處置……一個是白馬賊發兵兩翼,竟然是要包裹整個魏郡,將我們一並吞下;一個是鞠義這廝忽然反復,占據了鄴城了;最後一個乃是從前二者引申出的事情,我軍新敗,人心沮喪,何以重振?而若不重振,又有什麽法子去應對前兩事呢?”

“所謂疾風知勁草,危難之時更見誠臣,大家都說說吧!”車騎將軍袁紹衣著整齊華麗,頗顯抖擻,卻又不知為何微微扶額,此時待辛評甫一說完,其人便幹脆催促,好像頗顯不耐。

話說,疾風知勁草之語,乃是語出漢世祖光武帝劉秀,是他稱贊功臣王霸的言語,彼時劉秀在昆陽之戰後受到排擠,孤身北上河北,身側潁川舊將紛紛離去,鄧禹、馮異那些人或是提前出發去探路,或是尚未跟來,劉秀環顧左右,身側蕭索到極致,唯獨王霸原本是在家休養的,此時卻反而拋家棄父、孤身來隨,而光武感動之余便對後者說出了這句話。

後來王霸以獄吏之身位列後漢開國功臣之列,世間公論,其人就是靠一個‘奉主以誠,事主以忠’而已。

至於這個時候袁紹用這個典故,一個是自比光武,不墜志氣,提醒所有人他還是有資本和實力的,提醒將來的路還很長,他未必不能翻盤;一個是勉勵所有人,這個時候是他最危難的時候,此時謹守臣節之人他是絕不會忘記的;當然,還有一層警告的意思,自然就不必多言了……總之,這個典故此時用來,極為貼切。

而果然,此言一出,原本沉悶的大堂上,眾人卻是不好不再說話了,前列數人更是稍作猶豫便準備出列。

“凡事有先後,凡舉有輕重。”就在此時,倒是隊列之外,做在堂前角落裏的一人忽然直接揚聲作答。“這三件事情是有因果和權重的,不能亂了順序……”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正是許攸。

“子遠不妨直言。”袁紹閉目扶額,直接出聲……其人不用去看,便聽出了這個相隨自己十六年‘奔走之友’的聲音。

“第一件事,也就是公孫文琪大包抄之舉,我們此時其實並無任何應對之法,這是因為軍官士卒全都惶恐驚嚇、軍心沮喪、士氣低落,根本沒法出兵;而且便是想出兵應對,也繞不開身後的鄴城以作轉圜根基!”許攸也不出列,也不起身,只是兀自而言。“所以,這件事情實在是不得已,只能先拋下……”

“那後二者呢?”得到兄長示意,立在許攸不遠的辛毗忽然回頭詢問。“敢問子遠兄,誰先誰後?”

“後兩事其實是個相互糾纏的死局。”許攸冷冷瞥了辛毗一眼,繼續言道。“想要處置鞠義,奪回鄴城,不管是打仗還是威嚇,都必須要鼓舞士氣,派大軍隨行方可!然而,且不提我軍如今大敗之下,士氣沮喪,只說一事,軍中軍官、車騎將軍府幕屬的家眷大部分都久居鄴城,於毒之亂後雖然一度遷移到梁期,卻只有袁車騎一人家眷留駐,其余盡數返還……換言之,鞠義不但據有堅城,還握有人質,車騎將軍自己的家眷無恙,卻要逼迫屬下不計家眷得失奪城,豈不是在逼迫軍中將領皆仿效鞠義,各尋出路嗎?”

堂上冷冷清清,袁紹扶額不語,其余文武各懷心思。

而許攸則繼續在角落中繼續出言不遜:“至於不取鄴城,更是可笑……鄴城乃是河北第一大城,是魏郡首府、冀州州治所在,若無鄴城在手,何談固守反擊?更不要說,此時數萬敗兵猬集在此,被鄴城、邯鄲包裹,進退不能,若不取回鄴城,難道要全軍爛在這梁期城中嗎?便是不論這些,剛剛辛仲治說的第三件大事,也就是恢復士氣,整備軍心一事……請問怎麽整備,如何恢復?最起碼要讓將領、幕屬們看到家眷才能安心整備,傷殘士卒們得以返鄉輪換才能妥當恢復吧?!”

“若如許子遠你這般言語,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郭圖凜然出言質問。“要主公向一個昔日舉族被流放的罪人,一個毫無忠義可言的作亂武夫低頭?真封他一個平原侯、平原相,還鎮東將軍?”

“亂世當中,禮崩樂壞……”袁紹沉默片刻,忽然閉目出聲。“韓信尚有胯下之辱,我又如何不能忍呢?而且這件事情,鞠義也有他的說法,當日我曾許他侯爵之位,尚未成功,公孫珣便忽然到來,然後咱們倉促迎戰,以至於一敗塗地,他擔心敗後我不能履約估計是真的。而且,恐怕也有士卒死傷太多,潰敗之下約束不住劫掠的緣故。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並了薛房的兵馬,奪了鄴城,以要挾與我……其實,若實在不行,許他一時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