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舊恩如言亦難收

王淩看到公孫珣笑而不語,卻是重整旗鼓,再度凜然質問:“使者此何言也?!衛將軍之功績天下皆知!”

“在下不善言辭,此實言罷了。”魯肅坦然拱手作答。“衛將軍的功績和恩德天下人都知道,但離亂之時,鎮壓淮南使淮南重歸安定恢復生產的,不是衛將軍乃是我們劉豫州;而彼時屯田豫北,使中原少餓死些人的,也非衛將軍而是曹奮武;驅除袁術這種禍害中原之輩,或許打出旗號的是衛將軍,但提刀於陣前奮不顧身的卻是故孫破虜;而這兩年,中原士民得以交通往來,各地能使商旅輻輳,更是曹奮武和我家劉豫州一起並立南陽之功……這些事情就擺在那裏,難道是假的嗎?”

王淩一時語塞,他本能的覺得哪裏不對,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言語中的懇切與事實。便是台上其他眾多大臣學者、俊才學生,也都有些異樣,司馬懿和王粲更是若有所思。

“這位王縣令,你為一州政績第一,想來一定知道下面士民百姓的心思與認識。”魯子敬見狀繼續緩緩言道。“天下亂了這麽久,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加在他們身上最大的恩德便是能避開戰亂、能吃飽飯、能安心生產,簡而言之乃是能活命罷了!這個時候,加在他們身上最大的恩德便是能‘活人’,其余種種皆不值一提……而中原之地亂了十年,據在下所知,除了潁川一帶還有人記得衛將軍當年去彼處平了黃巾,所以稍顯感激外,其余各處卻沒幾人知道衛將軍。便是從某些地方知道了衛將軍這個稱呼,卻也不一定知道此人是誰!”

台上眾人神色各異,而王淩卻愈發慌亂,因為他知道魯肅所言可能句句是實,中原的士民百姓真的不會感激公孫珣。實際上,當他本能回頭去看此番剛剛認識不久,出身淮南的蔣幹,以尋求幫助時,卻發現對方竟然一直低頭不語,儼然是心中有所顧忌。

換言之,出身淮南的蔣幹心裏恐怕也明白,魯肅說的是大實話。

非只如此,便是之前出列的王粲雖然憤憤然難平,卻也有些焦急之色……喪父後數年一直養在公孫大娘身前的王粲原本是想說一些防疫啊、教化啊、制度啊之類的東西,但魯肅死死釘住了從底層士民角度來看的‘能活人’這個天大的‘恩德’,一時間他還真不好反駁。

實際上,何止是王粲,此時台上諸多人物也都若有所思,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亂世之中,確實是天大地大,不如‘能活人’來的大……你再能打仗,再能殺人,也是比不過能活人的……總不能說活人的不如殺人的,那算是什麽話?

而要是以此而論,劉備和曹操的確在中原根基深厚,深得民心,而公孫珣也確實不值一提——後者也能活人,但活得是河北、三輔之民,而這一點魯肅也並沒有否認。

“在下以為,使者所言俱為誠實之言。”就在台上一時陷入僵局之時,王淩身側另一邊,那個容貌俊秀的司馬懿卻忽然思有所得,直接上前一步,口出驚人。“於中原士民而言,唯曹奮武、劉豫州為當世英雄,衛將軍不值一提……但下面士民百姓因為身處離亂只以個人感官而論,如使者這般自比鄧禹的人物,卻也執此小道,看不清煌煌大局,豈不可笑?”

魯肅心下無語……他很想說自己從來沒自比‘鄧禹’,但此時公孫珣就在身側假裝看落日,駁斥這個反而顯得沒意思。

於是乎,其人面不改色,而且也沒有因為對方尚未加冠便不重視,反而微微拱手,以作請教:“請河北明經第一稍作提點。”

司馬懿失笑而答:“其實在下區區束發少年,如何敢提點淮南英傑?只是有一問如鯁在喉,不問出來,便心中郁郁,今日有幸登台遊覽的好心情也要全無;而問出來,又怕讓使者難堪,反而壞了使者今日好心情。”

“無妨。”魯肅趕緊搖頭,心中愈發無語……如今這個局勢來做使者,說白了就是來看看公孫珣的戰爭準備如何,難道還指望像走親戚一般愉悅?

“請問使者。”司馬懿見狀正色拱手相對。“你所言俱為實言……然,劉豫州能施恩德於淮南士民,不正是因為衛將軍的恩德加於他身嗎?若無衛將軍,劉豫州安能為劉豫州?於士民百姓而言,活其人者為大英雄大豪傑,那敢問於劉豫州而言,使其居於今日英雄位的衛將軍,又算是他什麽人?!劉豫州都知道言必稱吾兄,行必比吾兄,為何到了使者這裏,卻是衛將軍無恩德加於淮南了呢?”

魯肅陡然一滯。

“說的不錯!”一旁王淩也醒悟了過來。“使者真是狡辯!若無衛將軍討董功成,何來劉豫州、曹奮武從容割據地方?若無衛將軍予以官職名爵,何來劉豫州得為中原事?若無衛將軍討平袁紹,何來中原從容攻略袁術?”王淩連番發問,問到最後已經難掩鄙夷。“足下號稱淮南英傑,自比鄧禹,眼中卻只有什麽淮南、中原、河北、三輔,卻難道不懂得這些俱為天下一隅嗎?鄧禹佐光武成天下事,難道是個眼睛裏只有南陽一地的狹隘之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