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見枯枝培土時(下)

且不談劉玄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意欲何為,正旦之後、春耕期間,江夏卻是忽然又爆出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卻說正旦之後,天子正式任命安南將軍劉表為太尉領尚書事,而劉表也欣然接受,其人就在江夏西陵城內接受了太尉一職,並準備代替天子進行本年的春日祭祀。

但與此同時,本該渡江回到豫章的劉備卻忽然單騎(船)西行,進入南郡,利用劉表停駐江夏的間隙以荊州牧的身份接管了南郡。

南郡文武,以蒯氏、蔡氏為首,選擇了不抵抗甚至默認的方式接受了劉備的到來,並開始按照這位劉荊州的要求將糧草、軍械、兵馬紛紛交出,並聚攏於襄陽城,然後紛紛抽身事外。

至於劉景升,其人據說一開始還曾試圖折返,卻被阻攔在了沙羨江口,不得已發表了一番聲明,大概便是他也懂得劉玄德的志氣,所以幹脆江湖路遠,有緣再見。

旋即,其人請正在江夏的清河名士崔琰代為轉達南郡方向後,幹脆回到江夏西陵,不再理會襄陽。

而似乎是早有準備,劉景升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紛紛平安來到江夏,反倒是其人繼室蔡夫人沒有離開南郡的意思。

消息傳出,天下人一開始自然是覺得驚異和難以理解,但很快也就釋然了。畢竟,江夏那邊已經算是末世了,越是末世,妖孽便頻出,怪事也都尋常,蜀地那邊可以那麽荒唐,荊州自然也可以這麽怪異。

誰瞧不起誰啊?

實際上,到了建安八年的春耕時分,天下普遍性認為,恐怕年內燕公便要真正的一統四海,以燕覆漢了……而若真是那樣,那以討董開始算起,無論怎麽算,公孫文琪這掃蕩天下的時間恐怕都不會超過十年。

十年而據有天下,已經遠遠越過了光武,可以與漢高祖相提並論了。

當然了,真正懂行的人卻會對這個結論不以為然,因為漢高祖匆匆一統,連異姓諸侯、外戚與內部功臣都來不及清理,便撒手而去,而燕公的基業明顯比那位更加穩妥一些……這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

可與此同時,只有少數人才真正明白,燕公這是在漢室權威徹底崩塌前便已經完成了班底的構築,並擁有了起家的核心根據地與軍隊,乃至於巨大的財力物力……當然了,這也是時勢使然,討董之前,誰也不能說彼時的衛將軍不是個大漢忠良吧?誰也不能說彼時他在河北的威望與大漢體制內的軍事號召力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吧?他總不可能彼時便處心積慮,想著建他的燕,覆劉氏的漢吧?

靈帝活過來,都沒臉這麽說的!

“倒也未必。”春日匆匆,漸漸轉暖的銅雀台內閣中,坐在主位上的公孫珣若有所思。“玄德未必就是耍詭計才得了南郡……”

“臣也以為如此。”立在最前面的賈詡幾乎是脫口接道。“南郡名城極多,最北面的襄陽城,最南的江陵城,東南的華容城,西南的夷陵城……這幾座城每個都能據守相持,但卻無一反抗,難道劉表在荊州多年,竟然一點心腹都無?何況他的長子已經成年,侄子劉磐更是軍中宿將呢?這恐怕是劉景升見大勢已去,心中早有退意,而劉玄德卻是個百折不撓的英雄,故與極度抵觸殿下的南郡世族一拍即合,試圖最後一搏……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那文和覺得玄德此舉依然算是英雄之舉嗎?”公孫珣聞言忽然一嘆。

內閣中陡然一靜,而別人倒也罷了,被直接問到的賈文和卻不得不言:“劉玄德此時尚有余勇,並能全力一搏,如何不能稱英雄?且……”

“且?”

“且其人如今姿態,儼然有匯集所有各方殘部集中一戰的姿態,屆時成則東南半壁,力轉回天,敗則一並皆休,而江漢一帶那些殿下早就想鏟除的勢力也會如魚肉入鍋釜一般,任殿下施為了……想之前他主動交割兩淮之事,其實也有隱隱助力殿下,讓殿下少幾分麻煩的意思。”賈詡的言語倒是讓內閣中其余幾位一時若有所思。“依臣看,之前反倒罷了,唯獨官渡之戰以後,劉玄德行為之中隱隱有幾分大局磊落之意,格局反而高了不少。”

“是啊。”公孫珣緩緩頷首,一時居然有些黯然之意。“其實兩淮之事以後,孤便有些察覺了,走到河東以後便已經有所猜度……那時候孤便想,玄德有今日之難,何嘗不是孤當日逼迫的呢?若當日在盧師門下疏遠一二,以其人的梟雄姿態,或許早就在中原大戰中親自上場,與孤一決生死了,彼時或今日身死族滅,兩不相幹,何論其他?而若當日孤在孟津稍微嚴厲一些,他說不得便也在今日閣中了。說到底,都是孤年輕時魄力不足,才讓他一個不遜於曹孟德的世之梟雄,落得今日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