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煉 11(第2/3頁)

我和陳排是住一個帳篷的,帳篷裏面七個弟兄,苗連長和另外連隊的一個連長住在雙人的那種帳篷裏。部隊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對於這點,開始我有意見,後來就沒了,習慣成自然。

那時候訓練特別累,晚點名完了後都不想洗漱,趕緊放倒。但是不行啊,同志們!還有政治學習,有時候還要給放一場電影號稱慰問。我們當時差點把中國搞電影的罵死,敢情什麽爛片賣不出去就賣部隊啊!片子之爛回憶起來令人不寒而栗啊!就是不讓你閑著,部隊這點最讓人受不了。看電影對於我們不是放松,而是比訓練更可怕的折磨。這是精神上的很軸實的折磨!又扯遠了。我要表達的意思就是,只要一熄燈保證鼾聲在10秒鐘之內此起彼伏。大家的睡眠質量是絕對好的,不像現在的我夜夜失眠。

那是我們集訓的最後一天,大家晚上稍微放松一下,會餐了一把。估計是紅燒肉吃多了,我第一次晚上要起夜,夢裏就聽見什麽人在呻吟,非常之痛苦,我以為是惡夢。憋得實在不行了,我才睜開眼睛,拿著手電、衛生紙起來出了蚊帳,結果這種呻吟一下子停止了。

我真以為自己做夢,就準備去廁所。結果我又聽見磨牙,顯然是忍受不住的磨牙聲,還有粗重的鼻息聲。我就開始找,最後發現聲音是從陳排的蚊帳裏面出來的,我就過去了,動靜一下子停止了。我覺得奇怪,就打開手電。我看見蚊帳裏面模模糊糊的陳排還睜著眼,那種粗重的、努力抑制的呼吸聲是不可能被忽視的。

我小聲地問:“陳排?”

他沒有回答我。

但是我看見陳排還睜著眼睛。

我就掀開蚊帳:“陳排?”

一下子我就傻眼了。

我看見陳排咬著牙抓著自己的右膝蓋,痛苦的臉扭曲著,豆大的汗珠嘩啦啦地在流。

“陳排,你怎麽了?”我的臉都白了,轉身就走,“我去給你叫醫生!”

陳排咬著牙擠出字來:“你給我回來!”

我就回來,看著他,嚇壞了。那個時候我18歲的生日還沒有過,沒見過什麽更大的世面。

陳排咬著牙:“我一會兒就好了。你回去睡覺。”

我哪兒敢離開啊,就那麽傻傻地看著他。肚子一下子也不鬧騰了,我是真的怕我的排長出事啊!那種恨不得自己替他疼的感情啊!眼角又開始發濕。

過了一會兒,陳排真的漸漸平靜下來了:“我好了,你睡覺吧。”

我不回去。

陳排勉強著想坐起來,我趕緊攙扶他起來。

陳排笑道:“我這不好了嗎?你回去睡覺。”

我就說:“不,你到底怎麽了?”

陳排一直說自己沒事,我就是不相信,不告訴我我就去叫醫生。陳排最後被我磨得沒有辦法了,就起來披上外衣,說:“出去說吧,我也活動活動。”我就跟著他出去了。他走得很痛苦,我扶他,被他甩開了。

我們出去了,值勤的哨兵大喊口令,手電跟著過來,一看是個少尉就不吭氣了。我們在營地的一個角落坐下來抽煙,陳排半天不說話。我也不敢問,就那麽陪著他抽煙。最後過了好久,他問我:“你給我保密不?”

我說保密。

他還是過了老半天,才說:“我病了,上次探家的時候查出來的。”

我問什麽病。

他想想,說:“小莊,你不是一般的兵,我想你能理解我的。”

我著急了:“到底什麽病啊。”

最後,他嘆了口氣。我永遠忘記不了他的這一聲嘆息,那種絕望,那種悲涼,那種說不出來的、讓我心碎的感覺。

陳排最後說:“強直性脊柱炎。”

我還是不明白,不知道什麽意思。

陳排苦笑,顯然這個他藏得很深的秘密告訴我完全是對牛彈琴。

他起身:“走,不說了,回去睡覺。”

我就這麽跟他回去了,心裏還在嘀咕,什麽是強直性脊柱炎啊。我只知道偵察兵的老毛病是關節炎,但是什麽是脊柱炎,還是強直性的?

如果當時我知道,我一定會趕緊把苗連長叫起來的,我一定會的!

請相信我!

寫到此處,眼淚唰唰地掉落在我的鍵盤上,我不得不擦拭我的鍵盤和我的眼淚。

重新開始寫的時候,我又點燃了一支煙。

順便說一下,陳排的絕技是騰空以後連踢四腳,就是你們在電視上經常見到的踢壇子的偵察兵表演。能夠做這個表演的人很多,但是連踢四腳的,我至今沒有見過。

我們那時候都開玩笑叫陳排“佛山無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