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鍛造 5(第2/2頁)

然後就按照命令在裏面串得跟糖葫蘆一樣做仰臥起坐。說實話,我們在老部隊都是高手,所以仰臥起坐簡直就是小兒科,但是在這個泥潭子裏面做還是第一次,所以多少有點兒不適應。那個滋味確實不好受,不是累,是你起來落下的時候,泥漿子滿身、滿臉、滿耳朵亂流亂濺,睜不開眼睛,也不敢大口呼吸。那個狗頭士官還要我們喊號子“一二、一二”,喊的聲音不夠響還要罵人。罵人我們不怕,因為我們都是被連長罵出來的,連長比他們罵人的花樣多得多。但是一直這樣,我們真的不好受。不過後來就習慣了,再後來我們去野外駐訓的時候幫老鄉割麥子,見了個豬圈大家身上就癢癢,恨不得蹭兩下才過癮——有時候人的習慣就是這麽怪,關於這些奇怪的習慣我後面慢慢給你介紹幾個神人,我至今沒見過這麽神的人物。特種大隊真是藏龍臥虎,什麽鳥人都有,所以我叫他們狗頭大隊是有道理的,後來這個外號搞得大隊長知道了,他很不高興,因為臂章是他親自設計的,花了好幾個晚上的心血,結果弟兄們都開玩笑說是狗頭。

我們做了一百個仰臥起坐以後,又翻過來做俯臥撐。這下子更加難受了,因為臉一定要在泥裏反復紮,耳朵都流泥漿子。做完之後,弟兄們已經都是泥人張老先生的泥胎子了。

這樣的體力消耗是一般的兩倍左右,因為呼吸是受到限制的,因為泥漿子是有阻力和重量的,也因為我們不適應。後來弟兄們漸漸摸索出了在泥漿子裏面練體能的方法,就不再那麽難受了,再後來就都發展到見了個豬圈恨不得滾滾的狀態。因為野外駐訓沒有泥漿子,滾當然只是個想法。再後來他媽的狗頭高中隊就讓我們滾比豬圈更惡心的了,我以後再講。後來退伍以後,我看電視才知道,國外有錢人流行這種東西,還叫作什麽“泥浴”,說是有保健作用。我當時覺得,看來狗頭大隊是未蔔先知啊,還知道給我們保養身體。

弟兄們滿身泥漿子,但是還不讓起來,要按照士官的口令做一些側滾翻、後滾翻、前滾翻,頭都得栽進泥裏。當時在那種狀態,我基本上沒有什麽思想了,因為你不能思想著提防泥漿子進嘴裏。當然最後我們都精疲力竭,然後還讓我們在裏面保持一個俯臥撐的姿勢懸空,但是胳膊不能直著,就這麽一直待著。時間多久我記不得了,開始還數數,但是後來就操心自己的胸肌和肱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很久沒接觸這種名詞了),因為它們越來越酸了,畢竟偵察兵尖子也不是鐵打的,也知道什麽是累。

我就這麽懸著,看著鼻尖上的汗水和泥漿子滴答滴答地落到下面的泥漿子裏面,好像無數只小螞蟻在胳膊的肉裏面爬,後來是咬,再後來是狂咬。我真的越來越難受,但還是梗著脖子堅持著,最後連脖子都酸疼了,臉也恨不得抽筋。

我在最前面的一排堅持著。一雙擦得很亮的大牛皮靴子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就這麽站著。我堅持著、忍耐著,盡力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我的思想已經魂遊天外,譬如我想我的小影,我想她的笑臉、她的小手、她的芬芳、她的伶牙俐齒,我想她的一切。

然後,一只軍靴踩在了我的肩上,並沒有用力。我就下去了,一臉栽在泥漿子裏,滿嘴是泥,動也動不了。我從泥漿子裏面慢慢轉過身子,大吐幾口才能喘氣,我看見高中隊的眼睛沒有表情。他搖搖頭嘆氣說:“把它們洗洗,吃晚飯。”

他轉身走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他不屑的笑聲。很多年後,我問過他,他堅持說沒有,因為他也是那麽過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因為記憶總是出現偏差。

這是我來這個狗頭大隊的第一個下午,我們用了兩個小時在泥漿子裏面洗澡,然後被趕進山下的河裏洗澡,最後就這麽濕濕地跑路去那個廢棄的營盤,在一個角落裏的野戰炊事車裏吃飯,沒有吃飽,餓著肚子,穿著半濕的衣服跑了10000米武裝越野,又做了傳統的五個100的體能,訓練才算結束。然後,政治學習開始,反正就是不讓你休息。我們穿著混雜著汗水和泥漿子的迷彩服,傻不拉幾地學習文件,學習精神,好像沒有學習“三個代表”,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我都記不清了,反正都是學習。

熄燈的時候,我們開始知道,這個狗日的狗頭大隊看來還真不是紙糊的。我說過我不是軍迷,其實我在特種大隊的很多戰友也不是。我們對特種部隊的了解很少,就是會跑路、會攀登、會打槍什麽的,至於那些你們整天特別感興趣的,基本上都是後來進入戰術理論學習的時候才接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