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鍛造 20(第2/5頁)

我沒有見過你們說的那種貪汙的首長,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但是我確實沒有見過。我聽見很多人說這個司令貪汙多少千萬,那個司令受賄多少億,甚至販車販毒走私,可我是真的沒有見過,我問你你見過嗎?你了解部隊高級幹部的監督和檢查程序的復雜性嗎?我還真不相信你們說的一個警備區的司令就敢因為分贓不均跟野戰軍發生槍戰,說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所以我看軍旅題材的電視劇的時候總是覺得假得不行—— 一個中將甚至是少將有那麽牛?我親眼見到的堂堂的中央委員軍區副司令每天都要為很多事情制肘,他們能一馬平川嗎?我曾經給上將當過半年的警衛員,你們覺得我的發言有分量嗎?

這個話題不宜展開,倒也不是什麽秘密,他們現在都已經脫下軍裝養老了,八百年前的那點兒事誰不知道啊?因為涉及很多我很尊重的老上級、老前輩的形象,我就不能多嘴。我只是想說,其實沒有人沒有煩惱和郁悶的,越是級別高的人,越是地位高的人,他們的心情往往就越郁悶,煩惱也更多。

狗頭大隊的何大隊就是一個煩惱多的人。雖然他位置不高、地位不高、軍銜不高,但是因為他是獨立的狗頭大隊的大隊長,很多問題他不能推給主管上級。他沒有師長、軍長,只有他自己一個狗頭大隊的大隊長而已。於是他就得自己扛著煩惱,跟誰都不敢說。一個部隊的大隊長,看起來有很多部下,但他卻是這個部隊最孤獨的人。

尤其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兒子又在外地的軍校讀書,身邊沒有可以讓他體會父愛的地方。特種大隊的大隊長也是人,不是鐵打的啊!他有兒子,但是兒子不在身邊,他不難受嗎?你們覺得呢?你們在外地當兵或者上大學的時候,你們的父親不難受嗎?我在部隊的時候很少給家裏寫信、打電話,可是我的媽媽告訴我,每次我一打電話和來信,拿著電話的時候我爸爸很嚴肅:“兒子在部隊好好幹,做個鋼鐵戰士!”放下電話,他就老淚縱橫啊!拿到信就別提了,我回家探親的時候翻出父親抽屜裏面幾封不多的我的來信,哪一封不是淚跡斑斑啊。那你們說我們的何大隊呢?有了兒子就沒見過多少面,一直在野戰軍紮著,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會有什麽感受呢?

所以,他會對一個不到18歲的小黑臉列兵特別慈愛。後來他的警衛員告訴我,他帶兵一向很嚴,唯獨對我是個例外。在狗頭大隊的一線隊員裏,我來的時候是最小的兵,在他的眼睛裏,你們說會是個什麽角色呢?

一個從來都把“帶兵要嚴格”視為圭臬的大黑臉上校,他也是一個父親啊!他見到這個小兵,他會怎麽樣呢?他會違反自己訂下的規矩,跟這個小兵一起作弊。為什麽?只有兩個字——父愛。

你們想象一下,當這個像父親一樣的大黑臉,知道跟自己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是喜歡得不得了的小列兵不稀罕自己引以為豪的特種大隊,而這個特種大隊是他一生的驕傲和心血的時候,他會是多麽傷心呢?

他既是一個職業的特戰軍官,也是一個父親。從職業上說,這個大隊是他一生為之努力的事業;從感情上說,哪個父親不願意子承父業呢?所以,我既汙辱了他的事業,也汙辱了他的感情。所以,我給他的打擊,是任何人不曾有過的。關於這個,我很多年以後才回味過來。

大黑臉軍工老大哥——大黑臉特種大隊大隊長。

這兩個角色在我的腦子裏面來回變換,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話了。

大黑臉——我只能叫他大黑臉,因為我當時不知道怎麽稱呼他——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變得嚴肅——這就是成熟,成熟的人不會把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的,你們要是以為他只會罵“媽拉個巴子”就大錯特錯了——他慢慢地說,字字擲地有聲:

“自我軍區特種大隊組建以來,你是第一個以列兵身份來受訓並通過全部考核而獲得入隊資格的!但是——你也是第一個在通過考核以後,自願放棄特種大隊的隊員資格的!”

這種語氣和語調,絕對不是那個和我一起遊山玩水的大黑臉,而是一個善於在綠色的方陣前不加麥克風就進行訓話的鐵血上校!一個統率真正的精悍戰士的鐵血部隊長!

我不敢說話,在他的面前我鳥不起來,我們大隊所有的人都鳥不起來。

大黑臉在我面前慢慢地踱步:“告訴我為了什麽?”

我張開嘴,但是沒有聲音。

大黑臉轉向我:“為了你的兄弟,是嗎?”

我木然地點頭,眼睛還注視著他,他有一種莫名的威懾力使得我不敢正視但是更不敢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