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磨礪 10(第2/3頁)

然後就開始跳了。我是第二個,就在尖兵後頭。沒有什麽麻煩就是跳唄。我們差不多離地面40多米的時候,一陣颶風吹來,吹散了我們弟兄的隊形。然後先跳的自然就吹得近,後跳的呢?自然遠了。我們落地的地方距離原來的預定目標偏了很多,所以趕緊奔向那個位置。但是後面的呢?三頂鮮花被颶風吹向大海,遙遠的大海。我回頭看見都驚了:“高中隊!”狗頭高中隊一看也驚了。我們不是準備水上跳傘的啊,都是傳統的翼傘啊!這要落進大海裏面還得了。但是首長們都在看著我們啊!我們已經誤了位置,還不趕緊找補回來?!狗頭高中隊就命令我們:“繼續前進!海軍的保障會來的!”我們就繼續完成任務。我當時還想,生子這小子不知道撈上來是個什麽德性呢,還邊跑邊忍住笑。你們知道什麽叫軍令如山倒嗎?

海軍的保障終於把生子他們三個找到了。不過,是在演習結束以後。天色黃昏,三個我們的弟兄在沙灘上,他們的列隊整齊,但不是筆直地站著,而是筆直地躺著。他們的眼睛閉著,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閉著。

我們的列隊還有很多官兵列隊都光著頭,手裏拿著頭盔、鋼盔或者帽子。綠迷彩、藍迷彩、綠軍裝、藍軍裝的很多弟兄都站在那裏。我們弟兄撲到他們身上哭著。我的鼻涕眼淚一塊兒流,抱著這個叫,抱著那個喊:“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小莊……”

我仰天高喊:“他媽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在罵誰。我突然起身一腳踢在狗頭高中隊胸上,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襲擊他。他沒有阻攔我,雖然我知道他做得到。他當然沒有倒,就是後退幾步。

“他媽的!”我大罵著撲向狗頭高中隊,連罵帶打還帶咬,“為什麽不讓我去救他們!我他媽的!”

狗頭高中隊一聲不吭。我大罵著錘他,他一聲不吭。然後我就被很多手拉開抱死。我掙紮著大罵狗頭高中隊:“是你害死他們的!我要你的命!”很多有力的手把我抱死,他們的眼淚落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如同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

我的弟兄就在我的身後不到1公裏的水面上掙紮,他們的身子被傘覆蓋,被傘繩纏繞,被沉重的槍支裝備拉著往下墜啊!他們自己怎麽可能掙脫呢?!海軍那幫狗日的為什麽不救呢?!

我罵狗頭高中隊,罵演習,罵海軍,罵所有我想到的一切。因為,演習就是戰爭,不是遊戲。因為,演習沒有結束,保障就不能出動。還因為什麽?軍令如山倒。因為,演習就是真正的戰爭,所以要按照實戰標準來要求。所以,不能救。

數千官兵就那麽看著三朵鮮花在水面,他們一定知道下面的弟兄在掙紮。他們都想去救,誰不想去,誰就不是人生的,但是誰都不能去。因為,演習沒有結束。

數千官兵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三朵鮮花漸漸沉沒。

數千官兵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三個弟兄漸漸沉沒。

數千官兵永遠忘記不了那一刻。

大隊長在那個沙灘的高處看著空無一人的海面,從黃昏站到天黑,從天黑站到第二天早上。

狗頭高中隊守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三個兄弟的身邊,從黃昏守到天黑,從天黑守到第二天早上。

我們在野戰帳篷裏看著三個兄弟的空床,從黃昏看到天黑,從天黑看到第二天早上。

然後三個新的名字刻在了榮譽墻上,三張新的面孔守護著那面國旗。還有什麽?再也沒有了。

再有,就是無數夜晚他們的親人和戰友的淚水。你知道我最害怕回憶什麽嗎?就是三個白發蒼蒼的母親抱著自己身上掉出來的肉燒成的灰塵的骨灰盒時留下的淚水。

故事就是這樣。三個年輕的士兵離開了這個沒人關注他們的世界。他們連愛情都沒有觸碰過,就這樣結束了,跟灰塵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沒有來過一樣,沒有人知道。

他們為了什麽?是的,為了軍隊,為了國家。還為了什麽呢?你們說,為了什麽呢?為了世界上的每一個生活在和平中的人。很不可思議,是嗎?

軍隊是什麽?武裝力量是什麽?除了戰爭工具,就是相互制衡的工具。因為你也有,所以我也不敢打;

因為你厲害,所以我也不敢隨便錘你,於是就和平了。很難理解嗎?我不覺得。軍隊的存在,就是小兵們要付出代價,不光是青春,還可能是生命。

世界上,每年都會有小兵消失,無聲地消失。你們不會注意他們。而他們,也是為了你們,這些生活在和平環境坐在電腦前,喜歡戰爭甚至叫囂戰爭,恨不得天天有國家打仗(只要不是自己國家就行)、有殺戮新聞的人們。